“陛下!”
梨花帶雨的嬌娘崴着一條腿艱難在滑膩的青石地面半走半拖,留下一地泥濘濕痕。
還沒等王典擡起手裡的燈籠照亮她的半點衣裙,走在衆人之前的皇帝已然三兩步飛奔出去将人接在懷裡。
吉雅順勢扒住他的肩腳下一軟跌在他懷中,渾身沾過了水此刻被夜幕的寒風吹得直打顫,倒是不用強裝已經很像受了驚吓的樣子。
“陛下!你終于來了。”她摟住他的脖子半點不撒手,本被今日發生的這許多事擾的心神俱疲,此刻額角突突的發跳,帶着髒腑也隐隐不适。
祈令夷摟着她想要看看她傷勢如何,卻被她死攥着衣領一刻也分不得,隻得先将人好生安撫。
“怎麼了?我來了,别怕。”
拍在後背上的手掌輕柔舒緩,是好幾日都不曾有過的溫暖安心,吉雅愣了好一會兒才從不久前的和睦氛圍中清醒,想起自己此刻該做什麼事。
“我本是出來散心,沒想到在路上忽然被兩個蒙面賊人襲擊,将我拖入了這邊假山石洞中,見他們人多勢重,我又無力對抗,便裝作昏迷思考脫身之法,誰料到……”
她故意停頓一下,視線瞟向了皇帝身後一群未敢上前圍觀的權貴世家,在那其中,崔家家主崔勃正在人群之中,事不關己的看熱鬧一般高擡着眼瞥向她這邊。
吉雅的猶豫很快被祈令夷抓住,他顯然是明白了什麼,望向吉雅身後剛從漆黑荷塘爬上來的泥濘塗身之人。
“你見到了誰?”
他語調沉了又沉顯然是大緻思量明白這期間發生的事,吉雅再不敢拖着,将發生的經過說了個明白。
“是崔永懷!他那日調戲我不成,今日偶然瞧見我便起了欺辱之心,我見是他甯死不從!大聲呼救時被經過的蕭将軍聽到,這才如今有命跟陛下相見!”
肩膀上的力道驟然收緊,吉雅心中慌張下意識攀在他肩上,卻正巧看到後面不可置信的昌遠侯跌跌撞撞的撲過來,跳到了污濁渾凝的泥沼荷塘之中。
“懷哥!我兒啊!”
他驚慌失措的翻過兩個浸在泥潭裡的蒙面人,發現雖沾了泥濘卻還是能看出面相與家中下人無異。
在極度的恐慌中,他瞧見離蕭何最近的岸邊撲在水中的那具屍體身上的紅錦衣料,心中隐隐有了最難以接受的預感。
三步并作兩步,昌遠侯趟在泥水中好不容易走在那具屍體面前,顫抖着将人翻了過來,看着那毫無聲息的青黑面容,崔勃心中怒火沖天,死死盯着匍匐在岸邊的蕭何,甚至以年過半百的體量力氣将屍身抱出了泥沼。
“蕭何!你竟敢殺我孩兒!”
半身沾着泥濘,高高在上的昌遠侯此刻也不過是一位平凡的父親,看着自己兒子如此短短半日内命喪禅寺,崔勃瘋了一樣爬上岸邊,向着跪趴着的蕭何拳腳相加。
蕭何被打得側倒在地上卻半分不曾躲避,隻一言不發的忍受着崔勃發洩在他身上的洶湧怒火。
“蕭何是為救我才誤殺崔永懷!陛下!”
吉雅眼瞧着蕭何被死按在地上,額頭不知何時磕破了一道傷口,蜿蜒的血迹順着眉角流到了臉上,但他仍是不置一詞,被踹倒後也仍趴跪在地上毫無争辯。
她心内焦急,怕崔勃做出什麼瘋狂的舉動要了蕭何的性命,誰知道本攏着她的皇帝突然起身将她抱起來,眼瞧着就要往相反的方向走出去。
吉雅連忙拽緊他的衣袖,不可置信的望向正環抱自己的人。
“他并不知是崔永懷,隻以為是賊人意圖害我這才下手,況且他們見人來了不但不走反倒要我倆性命,蕭何也隻是為了自保而已。”
被她這樣叫嚷,本還在毆打蕭何的崔勃突然醒悟了幾分,掙紮着撲過來,王典剛要阻攔卻被他瘋魔的一把推開,雙手緊攥着皇帝衣擺高聲長呼。
“陛下為我兒做主啊!陛下!蕭何同這女子居心叵測,謀害我崔氏長子其心可誅啊!”
目下淚雨漣漣泣聲成珠,吉雅攀在他肩上也能察覺到那股執拗的緊繃感拽着他的腳步,反觀皇帝,在崔勃的痛哭聲中他沒什麼反應,甚至還能分出神來瞧她面龐。
“吓到了嗎?”他問的輕柔從容。
吉雅愣了下才磕磕巴巴的回道。
“嗯……”
隐沒在搖晃燈影下的眉目聽聞她的話,冷淡的像是剛剛動手的是他,半點情緒起伏也無。
吉雅心思轉了又轉,當真遇到了死局,不知道該怎麼才能叫他相信自己。
然而片刻時間,他卻已然想清楚該如何處置,深吸了口氣将吉雅擱在地上。
“剛才你說崔永懷意圖不軌,蕭何為救你才出手傷人?”
吉雅聽着他忽而威壓的低沉嗓音連忙跪在地上,高聲稱是。
“正是!陛下,若不是崔永懷夥同那兩蒙面人将我綁來此處,根本不會有蕭将軍救人心切失手殺人!崔永懷此番是自作自受,不幹蕭将軍的事。”
話音剛落,崔勃瘋了似的撲上來像是要将她掐死般大吼。
“你這狐媚賤人!竟敢在陛下面前編瞎話,是你早就與我兒起争執,早就有了暗害我兒的心思!今日你與蕭何勾結,在此處設下陷阱等着謀害我兒!竟如此殘忍将我兒溺斃于泥塘,好個蛇蠍毒婦,今日不要你陪葬,我崔勃枉為人父!”
說着推開周遭意圖攔住他的侍衛,拔了劍就要在她頭頂揮砍下去。
吉雅避無可避,眼瞧着長劍寒光籠罩于身,她下意識閉眼,隻聽铮的一聲,玉石相擊的脆響在耳邊回蕩。
睜開眼一瞧,頭頂接住長劍的手掌緩緩淌下血紅,在她額頭上一滴滴濺出了豔麗的紅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