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一條小河潺潺激起水聲,他終于在這裡好心放下了她。
吉雅被他擱在河灘上坐下時還滿臉通紅,腦袋暈頭轉向的坐也坐不住,隻得遮着眼躺在礫石堆裡喘氣。
他順勢也在身旁坐下,身上的花環被摘了下來放在她手邊,見她捂着眼睛,四殿下好心的轉身過來遮住漸沉的斜陽,在她臉上留下一片陰影。
“還暈嗎?”
吉雅睜開眼看到的便是他光潔的胸膛,她登時紅了耳朵,掩耳盜鈴的轉過頭去。
草原上赤膊的男子何其衆多,可她不知道為什麼,偏對着這副女子般皙白的軀體禁不住的滿臉羞紅。
“我好多了。”
見人騰的坐起身來,四殿下倒也不再逼迫也随之直起身子。
天邊的绯色西沉的很快,眨眼已經看不到太陽,但紫紅的飛霞還留在天際,美輪美奂映照在觀霞的人臉上。
兩人彼此沉默了會兒,好像在想怎麼起頭跟對方聊起。
四殿下沒她那麼多小心思,見紅霞下的人兒抿着唇便思量着先開了口。
“還在生我的氣嗎?今日是我有些着急了,說了些氣頭上的話,你别當真!”
吉雅如何能真的在意那點小事,她心裡想的全然是如何探出他隐瞞的計劃。
“吉雅不曾生氣,今日也是我太過胡鬧了。”
她垂眸抱膝将自己縮起來,明顯是防備着他的架勢,他亦是同她一般看向眼前河流,碧綠的河水中倒映着兩人彼此間的小心試探。
他平靜的看着水流潺潺突然問了句。
“不是說待我赢得比賽,便将你準備的東西送給我,現在還算數嗎?”
被問的人愣了下,她纏他一定要來參加比賽的時候便早早計劃好了要給他錦袋,裡面裝着的則是她缱绻的一片真心。
草原上的規矩向來以強者為尊,隻有最強悍的勇者才有資格選擇自己喜歡的姑娘,同樣姑娘們也可以将自己的心屬裝進紅錦袋中,向着最強的勇士投去。
若是勇士收下了錦袋,則代表兩人互通情意會得到部落所有人的祝福。
所以她在看到草原上那麼多姑娘同樣屬意于他的時候才會如此生氣,本以為他身份尊貴是來自天朝的貴賓,姑娘們不敢把主意打到他身上,可是她低估了草原姑娘直率大方,縱是天子嬌子又如何,抛到他身上錦袋幾乎快将他整個人淹沒。
如此,她的那點準備好似顯得太過單薄,因她隻準備了一個,所以隻能小心謹慎的送出一次,而這人還偏巧是猜不出心思的那個。
若是他就此拒絕,如今兩人獨處着就更顯得尴尬,這錦袋藏在她腰間更是說什麼也拿不出手了。
“我現在還沒準備好,待到殿下赢得所有比賽,我阿爸會親封殿下為草原第一勇士,到時候我再給您吧!”
那這便是還算數了。
他收下心思,單腿支起望着遠處搖晃的成片牧草發呆。
他如今已然痊愈,京城傳來的盡是皇帝迫不及待要立太子的消息,如今他還不快些回京便真的會落入下風,新朝初立不久,擁立的親王将軍更是聯系着祈氏根脈,若不是名正言順的以太子的身份繼位恐怕又會引出多少事端。
如今在此的每時每刻都算得上在浪費時間,但若是就此回去則功績不夠,不足以叫前朝老臣扶植他在三哥之前入主東宮。
他左思右想也隻有這一個辦法,但代價卻是犧牲他們……
身側之人低垂着腦袋正望向河中倒影,水面微微拂過微風攪得她的眉頭也在水中輕皺,他這三個月以來同她幾乎形影不離,更是深得她照顧終于治好身上頑疾。
如今卻要利用她整個部族為自己踏上高位的墊腳石,他日若是被她知道了真相,又會不會原諒自己呢?
兩相沉默着彼此各有心事,這麼近不過面對面的距離,心卻離得越來越遠。
“殿下!”遠遠的有人高呼着他疾跑過來。
原來是蕭何正捏着一張箋紙要來禀報公務,人跑到近前,眼瞧着坐在殿下身邊的異族身影,蕭何頓了兩下沒有遞出信反倒是盯着她欲言又止。
又是一封不能叫自己看到的信。
吉雅本對他們這些公事沒有過絲毫疑慮,此刻卻因着那個稀奇的夢起了懷疑。
這封信又是來催他動手的嗎?自己在夢裡知曉的一切到底是不是真的?他真的會恩将仇報踏着整個博爾齊吉特部的屍身穩坐東宮嗎?
她總歸是不願意相信的,不想自己這麼久以來付諸信任青睐的人,竟然是人面獸心的當塗豺狼。
“吉雅,你先回去吧!我還有些事要辦,等下就回去。”
聽着他冷淡的話,吉雅盯着他的臉看了好久,想從裡面看出些他的真心出來,然而他臉上的淡漠太過厚重,叫人怎麼也瞧不清他的所思所想。
她固執的盯了他好一會兒,直到他又說了一遍。
“好,那我先回去了。”
吉雅扯出一個勉強的笑,走了十幾步又向他回頭望過來。
“殿下,我曾說過,赢得比賽的草原勇士,不僅會得到所有人的尊重,草原上的每一個人更是會将他當作親兄弟。你答應過我一定會赢得比賽,一定會站在衆人面前等我,這些話還算數嗎?”
他沒想到她會說這些話,遙遙的望過來,脖子上的纓穗在風中刷刷作響。
她想要他承認,想要他發誓不會背叛草原,不會背叛于她。
然而許久,直到那側的親衛站起身來在他耳邊說了什麼,隻能看到他深凝着的神色更加莫辨,最終還是沒有回答她的話。
“你先回去,我很快會去找你。”
這便是他的答案。
身為皇子是絕不會放手近在遲尺的權力,她早就應該想到才對。
吉雅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見他主仆二人越走越遠直到消失在深藍的夜霧中。
他既無仁心,便也怪不得自己不義……
碧藍的夜幕中,站在河邊的紅衣少女掏出腰間錦袋,毫無猶豫的甩向了湍急的河水中,猩紅錦袋一瞬間便被吞沒,消失在了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