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雅跪起來望着公主手下的古琴細思了好一會兒,她本就會的不多,此刻要在這裡表演還要公主給她伴奏,便是想想也絕不是一般的事。
太後怕是知道了什麼,或許是她和陛下的事傳到了太後耳朵裡,這才想着叫她來找個由頭磋磨一番。
但她來了這裡,觀太後的意思卻又并不像是有意刁難,反倒是叫公主給自己伴奏,這樣的殊榮又有多少人能輕易得到。
她頓了一陣,淺淺回應道。
“不知公主可知道明君舞?”
此舞廣為流傳,便是塞外的姑娘也因着昭君出塞的故事學過,吉雅心道若是這曲不成,自己隻好跳綠腰舞,但是她練得并不熟稔,怕是不會太好看。
公主聽她說明君舞立馬撥了琴弦,嗡嗡琴意與耳畔連綿不絕,散音松沉而曠遠,泛音清冷若仙境,手下彈撥音域寬廣餘韻悠長。
吉雅就着這個音調緩緩起身,将袖掩于掌中,遮面低垂,顯出一副哀郁傷五内,泣淚沾朱纓的婉約哀情,此舞本就是紀念昭君出塞,久别故土的傷韻樂舞,此刻叫她這個遠别家鄉的塞外之人來跳倒是正趁此意。
願假飛鴻翼,承之以遐征,彼時昭君倒是與吉雅心境不謀而合,吉雅每一轉袖翩然間想到的都是身在牢籠的身不由己,偏這宮裡面要她不好過的人一個接一個發下難來,在京的每一天都無比想要歸家。
因着自己的境遇,此舞也略帶些舞者的情思,在場觀舞的三人都從中略略看出些什麼,尤其是年長衆人半輩子的太後。
從吉雅的舞韻中便早已經發現了她的不情願,這點太後倒是早就料到,畢竟鬧得如此大,連皇帝都受了傷,其人怎麼可能是自願留在宮裡,怕是自己那個死心眼的兒子強留人在宮中闖出的禍。
清麗雅緩閑适柔曼,很快一曲終了人也停下步來行禮等候示下,此舞流傳甚廣,卻少有人跳出本應深含的哀轉之情,便是常看過各樣舞者的公主也啧啧稱奇,直道。
“芳姿豔态妖且妍,回眸轉袖暗催弦。能跟上我這曲調的甚是少見,你這女娘不但跟得上,且舞的極美,叫我亦是開了眼。”
吉雅哪敢說什麼給公主開眼,連忙謙讓。
未料到這邊誇贊,連遠處坐在太後身邊的女娘也贊了幾句。
“的确是極好的舞,聽你名字不像是中原人,你是從哪裡來的?”
躲不了此問,吉雅恭敬的垂低眼眸,連話都輕了三分。
“卑下從漠北而來,是後入新朝的五十部之一。”
聽她如此說,那女娘顯然有了興趣,又問。
“可是陛下收服的五十部?”
吉雅自然稱是,這個王家女兒身份尊貴,性子也妥帖沉穩,對她這樣地位微下的舞姬亦沒有輕蔑,看着就像個好相處的貴女。
隻是在這之後,太後還不曾發話,吉雅知道今天肯定不是叫她來跳一支舞這麼簡單,卻想不出叫她來是為什麼。
按理說,王家姑娘進宮明面上是來陪伴公主,但觀這姑娘的年歲似乎也已經到了嫁人的年紀,新年才過三天,不在家中與父母兄弟團聚,反而被公主帶進宮來,其背後的意思不言自明。
若不是有此意撮合,想必太後也不會準許人進宮。
想到這她無由來的感到一陣膽寒,剛才突兀的一番介紹,吉雅暗暗歎道不好,太後怕是知道她與陛下的事情,此刻叫她來怕不是要她見見日後要侍奉的皇後娘娘,順便給些打壓叫她不要異想天開恃寵而驕。
這麼一想倒是解開了疑惑,身為皇帝母親從他那裡知道了全部事情倒也不難,太後或許早就知道她,連她這些天的事情也都看在眼裡。
不會是她那日拒絕皇帝惹了太後惱怒吧?
吉雅亂七八糟的想着,更加不敢擡頭。
觀太後神情顯然是不滿意自己的,對身邊的王梓熙卻偏愛非常。但便是這樣也還是給了些好臉色介紹貴女給自己認識,估計是想日後兩人同為後宮和睦相處,早早的給未來皇後做好了準備。
太後其人的确老辣,許多事情還沒确定之前就已經開始布局,便是看不慣她也沒想着要她出宮,反而是提前做好她入宮得盛寵的準備。
但吉雅看得透這些卻并不想進宮,宮裡争權奪利的纏鬥不适合她,她也并不覺得自己能在爾虞我詐中好好過活。而且,吉雅也沒想過要與陛下有什麼關系,不提她自己的身份早有了定數,便是兩人之間的隔閡,即使陛下使盡解數也還是無法開解。
經曆了太多,如今她隻想要由心而活。
見她躬身低垂的模樣,太後開恩般也贊了句,隻是語氣中好似并不大滿意。
吉雅受不住這樣的強壓,隻盼望着能早日叫她回去,她哪裡敢同未來皇後沾上關系,更是一刻不敢多想陛下,太後的意思她猜到了卻并不敢應承。
未料,太後的語意不大對,連身邊宮人都顫了一分,王梓熙卻好似完全沒感覺到,還捉着她欲再問。
“你是漠北哪一部的?”
吉雅不敢撒謊,便是難以開口也還是要答。
“是博爾齊吉特部。”
聽到她提了此部,王梓熙好似愣了一下,而後像是在想什麼似的失了魂。
“原來是這個……”
她語含深意,吉雅卻不敢亂想,這一天的事已經夠多,再不要因她的姓氏再起沖突了。
這邊還沒分出來到底如何,外面突然傳來通報。
吉雅迅速跪地迎接聖駕,卻感覺面上不止一束目光黏着在她臉上,她心底直呼冤枉,自己可不曾叫人來這裡。
“都起來!”
人還沒邁進室内,聲已經到了耳邊。
吉雅戰兢兢的希望他可千萬不要瞎說什麼,給她惹上麻煩。
但人進來瞧都沒瞧她一眼,便先見過太後,吉雅遠遠地隻能聽到他沉沉靡音盤桓不絕。
“母後今日身體好些了嗎?大年夜我請您去參宴,您都辭了我的意,今日怎麼有心情喚了人來?”
他一來,王梓熙和靜淑公主忙向人行禮,可皇帝就像沒看到人似的随手一揮,甚至沒有施舍個眼神過來。
王梓熙心底暗暗有些不好受,下意識便看向屋子另一邊恭順站着的吉雅。
陛下同樣也沒給她眼神,便是曾經有些舊情,但畢竟已将過去三年,再見想來也沒有多在乎她。
這樣想她心裡才略略緩解些酸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