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排好了回去的三十五人,剩下三人被領進陌桑園,此處分作二十多閣的房間密集緊布着,此刻隻有她們三個站在院中,其餘人等都已經入了房中休息安頓。
三人提着包袱等着來人訓話,園中的嬷嬷專管教化,是個面相看着有些兇的老婦人,尤其看人時喜歡向上一勾眼,人在她面前便就不敢擡頭了。
“本以為進來這裡的都是身姿輕妙的舞姬,卻沒想到進來你們三個黑黢黢的小猴子。”
一開口便是貶低,但這一路上面前背後說的也不算少,她這句反倒沒有叫三人感覺有什麼。
嬷嬷見她們表情無礙的一臉不在乎,又轉着圈将三人打量了一遍。
“罷了!既然已經進來就是我們梨園的人,從今日起,我便是你們陌桑園的管教嬷嬷,日後叫我苓嬷嬷就好。”
幾人還沒來得及答話,隻聽苓嬷嬷又說。
“自入梨園一切都以技藝為主,連帶着還要養身修身,像你們這面皮更要好好養,你們不比江南來的那些女嬌娘,因此日後更要勤加練習不得懈怠,每日回院也要調養身體不能間斷。”
“我這人性直醜話要說在前頭,院中的女娘們都歸我管,既然進了梨園便是宮裡人,若是日後有什麼拌嘴吵架使小孩子心性在我這鬧的,一律同樣論處!還有,在宮廷之内最忌諱的便是男女私情,你們進宮皆是為國效力,若有趁機勾勾搭搭私會外男的,隻要抓住連解釋都不用直接鎖進沒人的空房裡餓到人死,不想死的就給我老老實實的聽話做事知道嗎?”
這般下來,三人哪敢有什麼非議。
吓也吓過了,嬷嬷終于指給她們各自的屋子,通常應該是四人一屋,但他們三個都湊不滿,其他姑娘未能湊滿的屋子倒是還有用空出的床位,但因着屬地不同也不好把人硬塞到人家屋裡面去。
苓嬷嬷在這上倒是不在意,反正空屋很多,便叫她們三人自行選擇。
上面二三層的屋離地較遠看着就冷,三人卻也沒得選。上了三樓站在廊邊往兩側看,薩日娜本就想着能同吉雅住在一起,漠北來的隻有他們三人自然想分也分不得,吉雅知她一個小孩子猛然換了新環境肯定不适,由着她選,被她歡歡喜喜的領進了左邊屋子。
剛放下東西,另一個也跟在她們身後進來,往床邊一站撂下東西鼓着嘴好像受了多大的委屈似的,來人正是之前在船上跟吉雅不對付,出言譏諷的薩日托娅。
她看她倆嫌棄的很,自覺的選了個離她們最遠的床鋪。
吉雅亦是松了口氣,隻是她也在一起住,日後不知道還要忍受多少陰陽怪氣。
此番才終于安定下來,舟車勞頓吉雅兩人均是筋疲力竭,剛躺在床上,隻聽外面突然傳來一聲清脆銀鈴。
“姑娘們都出來!宮内來人核驗身份。”
吉雅猛地從床上坐起來,按說核實身份是應當的事,她卻心内緊張的開始發抖。
薩日娜已經站了起來,見她還頹坐着以為她沒了力氣,十分爽快的一把拽起人來,扶着她往外走。
“薩日娜,我不是……”
人還小力氣卻不小,吉雅掙了半晌也掙不過這小妹妹的氣力,被她連拖帶拽的拉到院中。
院裡已經列了兩排,三人匆忙的鑽進隊伍中去,好像一群白鹭中的三隻麻鴨,周圍的江南姑娘也嬉笑着瞧這三人的形容。
本就心虛,吉雅甚至注意不到周邊的調笑聲,這麼匆忙毫無準備的被擺在内官面前,她整個人都僵在了原地無法動彈。
兩排迅速過了檢驗,輪到三人時,吉雅還躊躇着不敢上前,仿佛幹了什麼虧心事似的。
這一輪又一輪的核實,吉雅生怕叫人知道她的真實身份,往日裡最引以為傲的部族姓氏這會兒卻成了她的最難以提及的不堪過往。
其實若不是因想着以身入局換家人平安,她這輩子都不想再見到那個人了。每一輪被檢仿佛都是在提醒她往日的遐想有多離譜,要見他一面如此困難重重。她當年能見他,幾乎全憑運氣,那麼輕而易舉到了他身邊去,給單純稚嫩姑娘一種能夠配得上他的虛妄錯覺。
宮内來人本就以一雙厲眼識人,見這被推出來一臉菜色的女子,有些狐疑的多望了她幾眼。
“怎麼?進宮第一天就生病了?”
吉雅抖了下剛要說話,薩日娜在側替她回道。
“不是!我姐姐今天累了,她很瘦所以站不動。”
話語間帶着濃重的方言的語調,内官皺了下眉,向身側嬷嬷低頭說了聲。
“日後口音也要調整過來。”
苓嬷嬷在旁連忙稱是。
随即内官分别問了幾人的具體信息與奉使記錄的名冊核對,将幾人問完,到吉雅的時候他突然頓住,吓得吉雅停住了呼吸。
“博爾齊吉特氏?”
她小聲答是,生怕引出什麼話題來,然而内官盯了會兒名冊還是問。
“烏日圖是你?”
吉雅咬着唇半晌,但到了這也不可能躲過去,她自暴自棄的沉聲道。
“……是我父親。”
“哦!原來是你啊!”
這聲也不知道是什麼意思,吉雅咬着唇愈發難堪,本來以為被草原上的同族羞辱也就算了,沒想到了京城,這裡的所有人也知道她的惡名。
見她躬身快要垂在地上,那内官終于放她一馬,叫她起來站直。
巡遊的目光在臉上好陣觀察,半晌才在她名字下打了勾,内官略帶着些笑意的說。
“你們漠北來的與别處不一樣,陛下可是特意說了叫你們好好練習,日後上了台好為漠北争光!”
三人具行禮答是,他現今說歸說,可上不上的了台還要看日後幾人能學成什麼樣,比起江南女娘她們可是差了十幾年的功夫,就這一朝一夕怕是補不成的。
“今日三位舟車勞頓到了京城可以好好睡上一覺,從明日開始都是苦日子了!但苦歸苦,未必沒有好前程等着,各位就此自便吧!”
一番話叫吉雅這顆心上上下下的晃了好一會兒,怎麼宮内人都是一樣的語調,若有似無隐含深意似的叫她冷汗直冒。
幸虧今日再沒有來問的,三人關上房門各自休息去了。
門外,内官拽了拽披風将上面的落雪拂去,苓嬷嬷則讨好的遞上來一壺手爐,臉上笑意綻得開将平日裡的兇相都擠得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