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未回應她的話,反而打馬上前高呼。
“你是什麼人?”
吉雅從沒見到過這麼嚣張的使者,便是岑氏舊朝時候,也未見他們的人如此無禮。
但她想起父親的囑咐,靜了下還是回答:“我是博爾齊吉特公主,我叫烏蘭吉雅!父親派我前來禮迎新朝貴賓!”
聽聞她的身份,那馬車車門也被打開,一隻白皙的手掌伸出撩起簾子。
草原上的風似乎停止了一瞬。
不同于草原部族的粗犷長相,來人有些消瘦,臉上的骨骼棱角分明像是個病秧子。
但一擡眼,那目光似鷹還燕,凜冽周身的氣度更像是草原上的風,忽高忽低,時緊時急,卻在一瞬間撞進了她懷裡。
那人似乎也為她的樣貌驚異了一下,落下的手又再次擡起來深深看了她一眼。
“多謝公主!煩請公主引路。”
聲音如落玉珠,比起長空的雀鳥還要動人萬倍,她這輩子的有所有見識都在今日得以見長,登時紅了半側臉頰。
那人遙遙的看着馬背上紅到飛霞的少女臉龐,忍不住勾了下唇才慢悠悠的放下簾子。
那是他們第一次相遇,吉雅從未料到這樣一個俊美郎君會如此溫柔多情,從王帳到草原兩人幾乎日夜相伴。
他受傷不久,胸口被刺穿留下一道駭人傷疤,吉雅每日跟在他身側,生怕他在草原上再出一點問題。長久的相互陪伴中,情意滋長理所應當,少女不懂世上的陰謀算計,早早将真心吐露給常年僞裝的四殿下。
篝火晚會的席間,他蒼白俊逸的面龐笑得比平日裡都要多,吉雅喝了些酒斜斜靠着他怎麼也撒不開手。
“你的傷到底是怎麼回事?平日裡那麼多人跟着你,怎麼還會受傷?”
他淡淡一笑醉玉頹山,将人拉起來攏到自己懷裡。
“便是親兄弟在皇權面前亦不可輕信,我當初曆練不足着了他們的道,才有如今下場!你也要機警些,對所有人都不可盡信。”
吉雅醉的可憐,絲毫沒聽出他話中深意,靠在他頸側蹭得人心癢。
“我不會騙你,吉雅永遠不會騙你!殿下盡可信我。”
他聞此言也不知是個什麼表情,吉雅沒看到他臉上一瞬的停滞,還在自顧自說着。
“如果你願意,我以阿巴還的身份向草原起誓,吉雅會永遠陪着你,永遠把喜樂帶給我的海日泰!”
他聞言好似僵了半晌,摩挲着姑娘的臉頰問的虔誠。
“海日泰是什麼意思?”
姑娘溫柔缱绻的聲音透過濃濃深藍霧氣在耳邊回響。
“海日泰的意思是……”
“我的愛。”
這一晚,烏孫王帳春風化雨,吉雅短暫清醒的一時半刻被人籠罩在懷中,不斷誘哄她說出發下的誓言,她自然淺笑着回應,将由心而起的誓說了千百遍。
濯濯童山,月涼如水,正是入秋的時節,冷風飒飒吹得帳簾翻飛。
這一夜如他的意,可他卻未曾想着留下他們博爾齊吉特族人一命。
第二日一早,掀開帳簾,怎麼料得到自己今日所見會是滿目瘡痍,王帳外到處都是潑墨般的血迹,硝煙漸止晨曦下明晃晃的照着昨日慘狀。
不可一世的四殿下,竟然趁着昨晚盛宴結束衆人酣睡的時機,将博爾齊吉特一族勇士盡數俘虜,剩下凡有反抗的都被當即斬首。
她站在門口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一切,身後的罪魁禍首卻上前來抱住她。
“怎麼不多睡會兒?”
她幾乎以為這是自己的一場夢境,艱難推開他還親在耳畔的臉。
“外面……發生了什麼?”
吉雅定定看着他,想從他眼中看出哪怕一絲躲閃,可他并無悔意,反而居高臨下的望着她,語調清清泠泠。
“隻是處理一些不聽話的雜碎,你不必多問。”
吉雅不聽他敷衍,撥開了他伸過來想要輕撫側臉的手,這一下也叫他失了耐心,肅語道。
“舊部被新朝取代是必然規律,漠北五十部皆臣服于洛梁,你覺得你們博爾齊吉特部會有什麼不同?”
她腦中混亂,甚至來不及為自己昨日獻身的事後悔,猛地沖出王帳想要找到父親。
但剛出門,王帳門口守着的被甲持兵已經将人攔在原地,吉雅憤怒的去踢打毫無作用,隻聽身後傳來其人翻臉無情的涼薄沉聲。
“從今天起你們也是新朝的一部分,從此刻歸順于我莫起異心,我還能放你父親一條生路。”
未料到自己是那個引狼入室的人,崩裂的悔意湧上心頭,她淚水漣漣哭的泣不成聲。吉雅滑在地上望着那冷面薄情之人,幾乎是哭喊着問出。
“我等皆無異心!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他睨了她一眼,觀着凄慘哭嚎毫無動容,甚至一手扣上自己衣領的金扣好似昨晚隻是一個平常夜。
“是你無此心,并不是你父親也無此意。一個弱小蠻部竟然欲強逼我與你成婚,多大的膽子竟敢肖想皇室!”
吉雅張了張嘴啞口無言,不止是父親,幾乎這裡的所有族人都是如此想的,包括她同樣以為會得到他的青睐,做了一場不切實際的幻夢,她好不容易才啞着嗓子泣出聲音。
“……你既與我無意,為什麼要騙我到今日……叫我獻身于你?”
整整一月的郎情妾意都是什麼?草原紅日下的互許真情又是什麼?甚至昨晚……兩人耳鬓厮磨間的那些愛語也是假的嗎?
既然早有湮滅她們部族之心,何必将自己也搭進去,騙她一個并無實權的公主?吉雅想不通,腦海裡的記憶仿佛都成了她的一廂情願,往日的真情碎裂的毫無預兆,叫她如何接得住這般殘酷現實。
他卻看不到她眼中的絕望,笑道。
“公主既有此心,身為男兒怎麼能不全了公主美意?放心,自此之後你們皆是我新朝子民,不必再擔心戰亂動蕩,此後安心生活我也不會遷怒于你。”
不會遷怒竟成了他能說出口的話,吉雅憤然起身想要抓他衣袍,兩邊郎将已經将人制住提起。
她憤怒的死盯着他的臉,想要牢牢記住他今日卸下僞裝的卑鄙模樣。
但其人毫不在意掩袖離去,自那日起,往後三年裡,兩人再無聯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