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校那天,陽光有些刺眼,白羽辰站在宿舍門口,聽着鑰匙插進門鎖時發出的咔哒聲,仿佛心裡什麼東西也随之鎖上了。
門打開,他把行李箱拖進去,沒有像往常那樣一邊哼歌一邊抱怨天氣,而是動作利索地脫了鞋,躺在了夜淩霄的床上。最後,夜淩霄把特産拿了出來之後,他下床沒有猶豫,直接将箱子推進床底深處,拉鍊都沒拉開。
那一刻,他自己都沒察覺,那種“不想看到它”的念頭有多強烈。
白羽辰走到陽台,順手拉開窗戶,讓積了幾天的空氣換個味道。外面的風熱熱的,拂過耳邊帶着一點初夏的幹燥,卻比家裡那種恒溫空調吹出的空氣要真實得多。
他擡頭看了一眼對面的教學樓,白色牆體在陽光下刺得人發暈。就是這個地方,從大一開始,他和夜淩霄一起走過太多路。他原以為自己已經足夠堅定了,能理直氣壯地說出“我想要什麼”,但這次端午假期,他第一次清晰地意識到——光靠喜歡,是走不遠的。
洗完澡出來,陽光已經從地闆邊緣退開。白羽辰随手拿了瓶氣泡水,坐回書桌,打開電腦,鼠标在文件夾和網頁之間跳來跳去,最後停在了那封校企合作項目郵件上。
他其實早收到好幾天了,那時候還在家,被安排着跑各種飯局,根本沒空認真看。他點開PDF文件,眼神在密密麻麻的文字間掃過,直到看到那一頁——項目顧問:李承然教授(星海大學)。
他的手頓了一下,眉頭輕輕皺起。
又是李教授?
他下意識把文件拖進資料整理的文件夾,雙擊放大,又認真看了一遍。項目介紹中提到“實時藥物代謝監測系統”、“個體差異響應模型預構建”等關鍵詞,一串串專業術語像是突然闖進了他的腦子,把那些在家時被飯桌聲音蓋住的思路重新喚醒了。
這不是單純的商業項目。
這是一項結合了科研設計與技術應用的平台。
他開始在腦海裡拼接圖景——如果這個傳感器系統能與夜淩霄構建的代謝動力學模型連接上,如果他們可以把夜淩霄的建模技術和自己的動态追蹤傳感器做成系統耦合……是不是可以做出一個更完整、更貼合臨床應用的個性化藥效平台?
他的眼睛漸漸亮了起來。
不是那種突然的靈感閃現,而是那種找到了交彙點的踏實感。像是兩條看似不同的河流,在某個并不遠的地方,靜靜彙成了一條向海流動的主幹線。
他一邊喝水,一邊翻出之前與夜淩霄讨論過的幾個項目文件,看到自己留給對方的标注,看到夜淩霄幾天前更新的模型日志,末尾留着一句:“還可以再優化輸入變量,羽辰那邊如果能做追蹤反饋就更好了。”
那一瞬間,他像是被什麼撞了一下。
原來不是隻有他在默默考慮這些。
夜淩霄也早已把他納入了實驗邏輯和工作流之中,甚至為此保留了接口。
白羽辰放下水杯,整個人靠在椅背上,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
他忽然覺得,好像沒那麼難了。
不是必須選一邊——不是隻能選科研或選家庭,不是隻能選自己或選夜淩霄。
他們其實一直都在做同一件事——隻是站在不同的角度,用不同的語言。
眼前的未來,第一次不再像以前那樣模糊而遙遠。
而是有了具體的輪廓,有了可能并肩前行的軌迹。
白羽辰睜開眼,拉開抽屜,拿出一支筆,在筆記本第一頁寫下了一句話:
“科研的意義,不隻是為了做研究,而是為了讓我們能一起創造出一點什麼。”
——白羽辰,夏天開始前的第一天
他寫完後盯着這句話看了很久,嘴角輕輕揚起,像是終于從無數不安的縫隙裡,撈出了一份足夠堅定的答案。
星海大學圖書館東側的自習室裡,白羽辰抱着筆記本電腦坐在靠牆的位置,雙腿蜷起放在椅子上,臉頰貼着膝蓋,專注地盯着屏幕。
夜淩霄坐在他右手邊,一本論文攤開在他面前,另一隻手在做筆記。兩人之間的桌面空間,被數張打印的圖表和模型草圖鋪得滿滿當當。
沉默持續了很久,隻有彼此翻頁、打字、點擊鼠标的聲音輕輕響着,像是節奏同步的雙聲部協奏。
白羽辰突然出聲:“霄霄,我問你個正經問題。”
夜淩霄頭也沒擡:“你哪次不是正經問題開場,結果最後問我晚飯想吃什麼?”
“這次真的是正經的。”白羽辰直起身子,放下膝蓋,把一張圖表推到夜淩霄面前,“你看這個傳感器響應模型的動态曲線,如果我這邊能做到個體化的時間軸預警……你覺得跟你的代謝窗口模型對接可行嗎?”
夜淩霄這才擡頭,目光落在那張圖表上,眉頭微微皺起。他把白羽辰給的圖轉了個角度,放到自己筆記本旁邊,與他那張剛拟完的代謝曲線做了個比對。
過了大概三十秒,他點了點頭:“接口匹配,但你這邊如果精度不夠,就沒法實時修正我那邊的藥物濃度預測。”
白羽辰挑眉:“你是在質疑我傳感器的采樣速率?”
“是。”夜淩霄不假思索。
白羽辰“啧”了一聲,嘴角卻微微翹起:“你真是一點情面都不給。”
“科研不能靠情面。”夜淩霄淡淡回道,語氣卻不像是真的挑刺,反而更像是某種熟悉的提醒。
白羽辰眯了眯眼,又開了一個新窗口,指着幾個參數點說:“那我這邊加個反饋自适應調節結構,試試動态補償誤差。如果做成雛形,咱們可以把原型機投進下個聯合項目。”
夜淩霄點了點頭:“可以。”
他們都沒再說什麼贊美或感歎,隻是默契地開始整理筆記、整理思路、自動同步彼此的術語格式和建模習慣——像是已經幹過幾十次這種“并肩做項目”的老搭檔。
十幾分鐘過去,白羽辰捏了捏手腕,感慨了一句:“你發現沒,我們兩個現在是真的能做一塊事了。”
夜淩霄沒回應,手還在敲鍵盤。
“我以前總覺得,我們感情好,是因為互補。”白羽辰繼續說,“你穩,我跳脫;你高效,我社牛;你科研方向清晰,我思路發散。以前覺得我們是‘性格适配’,但現在……”
他輕輕歎了一口氣,聲音低了些:“現在我覺得,我們開始變成了‘目标适配’。”
夜淩霄終于停下敲字的手,看向他。
白羽辰轉過頭,眼神清亮而堅定:“我不是在遷就你,也不想你遷就我。我們都不應該放棄自己熱愛的東西。但如果我們能一起,創造一點什麼出來,那是不是更有意義?”
夜淩霄望着他,半晌後才說:“你終于想明白這一點了。”
“所以你早就這麼想了?”白羽辰揚起眉,“你不早點告訴我?”
“我告訴了。”夜淩霄語氣極輕,“那天晚上,我說‘以後要去哪兒,我們一起決定’。”
白羽辰一愣,随即無奈地笑了:“……你還真是省話。”
“你負責說,我負責做。”夜淩霄補充。
“好,那你做的時候記得也讓我搭個話。”白羽辰朝他伸出手,“以後項目起名權歸我,誰讓我是外觀設計擔當。”
夜淩霄盯着他伸過來的手,慢慢握住了,語氣極淡地說了一句:“那就從這次開始。”
兩隻手在自習桌下自然地交握,掌心貼着掌心,隔着一層微汗,熱得穩穩當當。
他們什麼都沒多說,卻比任何情話都更笃定。
天色漸晚,自習室外有同學走過,小聲讨論着期末報告和下學期課題,聲音透過門縫飄進來,像現實世界的回響。
而這一刻的他們,終于在現實中,走上了一條可以真正共行的路。
不是你追我,不是我等你。
是兩個人,一起往前走,創造屬于他們的答案。
最近實驗室的空氣,總帶着一點細小而溫柔的流動。
白羽辰注意到,夜淩霄的桌面上多了一份文件夾,淺灰色,标着清晰的藍色标簽,上頭用馬克筆寫了幾個字:For Yuchen。
他本以為那是哪個師兄的資料,随手翻了一下,才發現裡面是自己前段時間提出但還沒整理的那套傳感器疊代思路。文件夾裡不僅按照他慣常的分類方式排好順序,連命名格式也和他的習慣一模一樣——“日期_關鍵詞_版本号”。
他一頁頁翻着,看到其中一頁的右下角,寫着:“采樣速率建議根據你習慣的模型輸入法來調——你那邊更适合非等間距記錄。”
筆迹是夜淩霄一貫的清冷工整,仿佛公式本身。
白羽辰心裡忽然“哐”了一下。
他沒有驚訝。夜淩霄做出這件事,并不出人意料——但就是因為這件事被藏得太“理所當然”,反而顯得格外珍貴。
那一瞬間,他甚至有些想沖過去把人一把抱住,再狠狠親一口。但他什麼都沒做,隻是合上文件夾,慢慢地把它放回原處,指尖摩挲着封面的邊角,像在确認某種安定的質感。
那天晚上,他也沒急着睡覺,而是安靜地坐在電腦前,打開了夜淩霄共享給他的藥物代謝建模圖。他本來隻是想看看有沒有需要補充數據的地方,卻不知怎麼,就打開了編輯頁面。
他默默保存了一份副本,文件名沒有用系統自動命名,而是手動輸入了幾個字:
“雙向合作-v1.0”
緊接着,他點進文檔屬性,在作者欄下方加了一行小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