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瞠目結舌,圍觀着突然跪地哭泣的況谷砂。
就過了一刹那,剛才那個胸口破了大洞都面無表情的人,現在卻極盡痛苦。
他的嘴裡發出意味不明的聲調,像是在呼喚什麼,但是沒有人能再回應他了。
原來真相是這樣。
原來真相竟是這樣!
他甚至沒有和自己哥哥并肩作戰,等他回來之後,就面對着哥哥和族人的屍體。
雙子星本應是東方白鹳一族的保護者。
但他是旁觀者,他是背離者,他什麼都沒有做。
況谷砂将頭緊緊挨地,背弓蜷縮着,雙手圍繞住自己,脆弱的脖頸顯出青綠色的血管。他的姿勢遠遠看去,就像嬰兒蜷縮在母體中,可若再仔細看,能看出來他環住自己的時候明顯缺了一塊。
他留了一塊給他的雙胞兄弟,然而注定沒人能回應他了。
修猶疑了片刻還是走了過去,蹲在況谷砂面前,試圖用一種平等的姿勢和他交流,“況谷砂,你好。”
在有了況谷墨血、長相和名字之後,修還是找不到況谷墨的蹤迹。他才想明白了一切。
是他把“不死鳥”想得太過厲害,或許不死鳥本身就沒什麼可怕的,是他的記憶讓它膨脹了起來。他之所以找不到“不死鳥”的成員況谷墨,是因為早在百年前,況谷墨就不存在人世了。
修無法把握自己的病情,也不知道當年到底是怎麼回事,但修敢肯定東方白鹳一族滅族另有隐情。
水黎在電話中說明況谷墨兄弟情況的時候,她講出了一部分妖怪的死相——他們都被吸成了幹屍。
而修恰好是血族一大奇葩,不為外人知曉的是,他曾經對血過敏。
直到21世紀,他才脫敏。
況谷砂神情恍惚,明顯還沒有脫離幻境。
他把當年參與過的妖怪全殺了遍,除了修。
之前在妖精辦的電梯中,他進入過修的幻境中,看到了修出現在了滅族的現場上——以一種被控制的姿态。
他懷疑修背後還有主兇,所以他沒下死手。
況谷砂今天是故意把那些兇手都引到這裡的,破敗的屋子前,埋葬着他故鄉的焦土。
東方白鹳一族的孩子,會帶走故鄉岸邊的沙礫。
沙礫會保佑在外的孩子免遭病痛侵擾。
隻是滄海桑田,雨水沒有把他被燒焦的沃土重新變成家園。
那裡一片荒蕪,宛如大地燒傷的疤痕,靜靜地立在那裡。
他逃出來之後被通緝,抓了一把焦土就匆匆離去。
過了許多許多年,他今天是血月之夜,也是他以自身為祭,祭奠族人的日子。
扶子實縱使這次死不了,也會受到重創。
況谷砂卻沒有大仇得報的喜悅,有的隻是無盡的茫然。
他維持百年的現狀像泡泡一樣,輕輕一碰就碎在他的掌心。
自始而終,度過黑暗歲月的不是兩個人,而是他一個人。
修還有很多話要問,在拍賣會的時候他就想問,然而當時他更在意祝辛夷的去向。
現在他是有時間了,況谷砂的狀态卻非常不好。
不及時從幻境中出來,況谷砂會喪失心智。
看着無神的況谷砂,修心中蠢蠢欲動。
在修還是富豪的時候,他考過華國二級心理資格證。
為了尋找人生價值,他還去社區服務中心當過心理咨詢師。後來幹的太好,服務中心他去更好的地方發展,以免他這個天才沒落。
那時候服務的是人,不知道在況谷砂身上是不是會有一樣的效果。
“況谷砂,我理解你的感受,這不是你的錯。”修扯開一個溫和的笑,露出潔白的牙齒,讓臉上的每個部位都物盡其用,散發出最大的善意。
況谷砂無神的重複,“……不是我的錯。”
他不是一個軟弱的人。
可現在的他隻是失去哥哥的弟弟。
他們不知道況谷砂在幻境中到底經曆了什麼,可根據況谷砂一系列的行為能猜得八九不離十。
修拍了拍況谷砂後背,根據水黎曾說的資料接着勸說,"生命是脆弱的,也是美麗的。他們匆匆來過,又留下深刻的印記,隻要你記得,他們就在。小砂,你的哥哥想念的是曾經那個正直開朗的況谷砂。"
那都是況谷墨常對況谷砂說的話。
“小砂,你要開朗一點。”
你要在哥哥的庇佑下永遠自由潇灑。
“小砂,你要正直一點。”
你要永遠天真爛漫,相信正義終将戰勝黑暗。
哥哥是爛好人,哥哥總受欺負,哥哥是愛哭的笨蛋。
哥哥是下任族長,哥哥是大英雄,哥哥永遠最厲害。
雙子星隻差了一刻出生,生活卻截然不同。不僅看到了況谷墨總是盡職盡責,況谷砂還看到了哥哥疲憊的笑容。
況谷砂以哥哥為藍本,學着哥哥的樣子生活,以他的性格說話,以他的方式愛人。
不過況谷砂忘記了,從小到大,他和哥哥從來不一樣。
無論是哥哥性格的他、還是弟弟性格的他,全都是況谷砂的一部分。
他的為人處世受哥哥影響,卻沒有直接變成他。
哪怕他再費勁心思留住況谷墨,哥哥也回不來了。
況谷砂擡頭望向将明未明的天,百年前懸而未落的眼淚終于顆顆落下。他不知道在問誰,“為什麼是我?”
為什麼活的是我?
亦或者為什麼死的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