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車時,觐靈想下地行走,卿甫按住他,低聲說:“我抱你進屋。”
沒有拒絕,觐靈知道自己的狀況。
别看卿甫外貌斯文,力氣不小,他抱觐靈,連喘個氣都不用。
深夜,路上無人,要不觐靈就算身體再不适,也會堅持行走,這裡不同醫院,畢竟是居民區,難免會有人傳言。
卿甫将觐靈安置在寝室,想到已是深夜,觐靈還沒吃晚飯,餓着肚子,越發感到愧疚。
問觐靈想吃點什麼,他去買。
觐靈躺在床上,額頭上有薄汗,輕聲說:“吃不下,不用去。”
卿甫在床沿坐下,看着觐靈,滿眼擔憂。
“趙先生,謝謝你送我回來,你回去吧。” 觐靈不希望趙卿甫為他擔心,甚至因此自責。
如果自己小心點,就不會受傷。
“我睡大廳沙發。”卿甫不打算回家,觐靈獨自一人居住,又受了傷,沒人照看怎麼行。
雖說趙卿甫沒有照顧他的義務,而他也不應該與趙卿甫有過深聯系,不過此時,觐靈心裡很高興有卿甫做伴。
被利刃刺傷時的痛楚,被銘記在靈魂裡,即使沒有傷痕,被刺穿的疼痛還沒消失,無能為力,隻能默默忍受。
這種無助與絕望感,以前也曾經曆過,而那時候,觐靈獨自一人承受,甚至沒有一個傾訴的對象。
“你得吃東西,才能快點康複,何況我也餓了,稀飯吃嗎?”卿甫問。
光顧着照顧觐靈,卿甫晚飯同樣沒吃,此時已經是淩晨,他餓極了。
“這個時間,附近沒有買吃的地方,冰箱裡有食材,趙先生會做飯嗎?”觐靈平時自己做飯,冰箱裡的食材一直很豐富,如果卿甫手藝好的話,自己去做兩三盤下酒菜,不成問題。
卿甫關上門窗,開啟空調,給觐靈拉上被子,這才外出。
躺在床上,觐靈想着卿甫就在自己家中,心裡感到安心。
他不再孤立無援,有相伴左右的人。
鬼域不是活人能到達的地方,活人的魂魄隻有在很特殊的情況下才能進去。觐靈極少進入鬼域,雖然他能通過茶館的“通道”進入古代的時空,但鬼域畢竟不同。
第一次進入鬼域,是因為父親去世,觐靈懇求鬼魂攜帶他前往。
在鬼域裡,觐靈沒有見到他的父親,鬼吏告訴他,并不是所有臨城的鬼魂都由他們索去,觐靈的父親不在其中,或許回祖地去了。
觐靈沒有見着父親,卻反倒被一些惡魂圍困,他被抓扯,撕咬,遍體鱗傷,也是那時候,觐靈發現他的血在鬼域裡呈碧綠色,也正是因此,惡鬼們不再攻擊他,他得以活着返回人間。
那一次傷得實在太重,在家中躺了半個月,留下了心理陰影。
在仲敏家中,見到仲敏額頭烏氣纏繞,觐靈就猜測仲敏是進了鬼域,即使如此,他還是決心再進去一趟,将仲敏帶出來。
觐靈并沒有什麼舍身為人的精神,隻是因為仲敏是趙卿甫的朋友兼合夥人。
為什麼自己的血液在鬼域裡呈碧綠色呢?
觐靈不明白原由,先前也不甚在意,直到這次再次在鬼域受傷,再次因為這碧綠色的血液逃出生天,觐靈才意識到,他是個異類。
梓晴與仲敏在鬼域裡的血色都是紅色,即使是那些惡鬼也是。
我到底與他人有何不同?
小時候,觐靈曾這樣問過自己,多年後,當他受傷躺在床上,因疼痛而無法入睡時,他再次在心中這樣問自己。
還記得,當年父親帶他去廟裡見住持,住持說觐靈本不應該在人間,又對觐靈的父親說,父子間的緣分淺薄,好好珍惜。
父親去世之後,觐靈偶爾會想,是不是因為自己的緣故,使得父親早逝?
想到往事,觐靈内心凄然,淚水無聲劃落。
一雙溫柔的手輕輕擦去觐靈眼角的淚水,觐靈從半夢半醒來清醒,見到站在床頭,正低頭注視他的趙卿甫。
“我熬了一鍋粥,燒了兩個菜,不保證好吃。”
“趙先生,麻煩扶我起來。”
卿甫将人攙扶,拿枕頭墊在觐靈背後,讓他靠床坐着。
“你随便吃點吧。”
卿甫一轉身,變戲法般手裡多出一隻碗,一雙筷子,碗中盛的是米粥。
“謝謝。”觐靈捧住瓷碗,很是感激。
“多吃點,你太瘦了。”卿甫溫語。
卿甫沒問觐靈為什麼落淚,如果觐靈想告訴他的話,自然會告訴他。
他對朱館主有更多的了解,知道不能逼他說不願意道出的事。
喝完一碗粥後,觐靈在疲倦中睡去,夢中偶現魑魅,仿佛又處于鬼域,但他并不再恐懼。
夢中,他滴落于地上的血液,像碧玉一般,散發着光澤,驅散了想撕碎他的惡鬼們。
卿甫幾乎一夜未眠,時不時蹑手蹑腳進朱館主寝室,看視他的情況,天快亮時,他才睡去。
睡在朱館主家中,卿甫不感到陌生,莫名有種天經地義,理所當然的感覺。
第二日正午,觐靈醒來,發現卿甫已經離開,廚房收拾得幹幹淨淨。
回想趙卿甫昨夜的體貼與細微,很是感激。
觐靈不知道,卿甫為人恣意不羁,有時候甚至馬虎大意,極少有體貼細微的時候。
昨夜,卿甫熬的米粥柔軟可口,炖的肉丁很香,他廚藝不差。
午時,店鋪裡隻有兩名夥計,卿甫與仲敏都不見蹤迹。
平時,仲敏比卿甫勤快得多,來得早,并會在店中待至關店,卿甫一般是午時過來,傍晚離開。
離開觐靈家,前往古玩店,已經是午後,卿甫仍在打哈欠,他昨夜沒睡好。卿甫昨夜不時進出觐靈房間,照看他,也曾長時間坐在觐靈身邊,靜靜端詳對方的睡容,心裡什麼事也不想,沒有任何雜念。
觐靈的寝室布置簡潔,淡雅喜人,不像卿甫的寝室那麼繁瑣,卿甫尤其喜愛梅花的香味彌漫其中,他幾番尋找,都沒找尋到香味的來源。
卿甫抵達店鋪,仲敏人随後到,他問卿甫朱館主的情況,卿甫說昨夜與朱館主待了一夜,淩晨時分,朱館長疼痛緩和,睡下了。
“我挨了兩刀,沒有傷痕,也不覺得疼。”
“你皮糙肉厚。”
仲敏神神秘秘拉卿甫進會客室,壓低聲音:“梓晴說,朱館主應該不是人類,隻有精怪的血才會是綠色。”
卿甫生氣地甩開仲敏,怒道:“他不顧自身安危救下你跟那隻鬼魂,你們倒說他是精怪不是人?”
仲敏被斥責并不惱,平靜地說:“我是擔心你。”
卿甫冷語;“你先擔心你自己吧。”
很快仲敏就感到後悔,覺得自己不該說這樣的話。
他看得出來卿甫迷戀朱館主,也很笃定朱館主絕不是普通人。
在卿甫看來,朱館主身上的奇事多了,血是綠色的又怎麼樣,真是精怪,他也不在乎。
小張跟黃姐在倉庫忙碌,仲敏在會客室,卿甫到外面打電話,輕聲問觐靈身體好些沒,還會感到疼痛嗎。
“今日好上許多,人也有精神。” 觐靈的話語裡帶着笑意,接到卿甫的電話,他似乎很高興。
“你晚上想吃什麼,我帶過去。”卿甫言語溫柔。
“我已經沒事了,能自己做飯,不用再麻煩你。” 觐靈低喃。
“不麻煩。”
“趙先生,我得感謝你,你昨夜留下來照顧我,你煮的米粥也很可口。”
“你喜歡的話,我下回再做給你吃。”卿甫笑道。
觐靈沒接話茬,他不想與卿甫關系過于暧昧,他們終歸不該邁開那一步。
“羅先生還好嗎?他醒來後,我就昏迷了。” 觐靈問起羅仲敏,畢竟這人是他救回來的。
“他能有什麼事,活蹦亂跳,還是他開車送你去醫院。”
仲敏這種家夥實在不值得觐靈去救,還為他受傷。
“那就好,趙先生,我有件事想跟羅先生說。”
卿甫喊仲敏出來,把手機遞給他,又擔心他說不尊重朱館主的話,抱胸站在一旁監視。
“朱館主,身體好些了嗎?謝謝你救了我跟梓晴。”仲敏心裡十分感激朱館主的幫主,就算他真是邪靈,也是好的邪靈。
“羅先生,不用道謝,這是我的失誤,我有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