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甫的擔心不無道理,要是朱館主的魂魄脫離身軀後,同樣回不來,那不是不僅救不了仲敏,還害了朱館主嗎?
“我能回來。” 觐靈看向卿甫,眼神堅定。
卿甫仍是抓住觐靈的手臂不放,嘴裡嘀咕:“還有别的辦法吧?”
觐靈搖頭,他用懇求的目光看着卿甫,說道:“一個小時過去,如果我沒有回來,你便将我搖醒,相信我,我能回來。在這之前,你必須在外面。”
卿甫放開觐靈的手,他道:“我就坐在一旁,不會影響你。”
不由分說,卿甫關上門,搬張椅子堵住門,他就坐在椅子上,要是有人想闖進來,也無法推開門,
觐靈握住仲敏的手,低頭閉目,無聲無息。
卿甫坐在門後,時而看向觐靈,時而擡手看表,他的心情十分焦慮,但仍保持冷靜。
觐靈漸漸失去意識,頭枕在床沿,起先他的臉色如常,不一會便有冷汗冒出,又過好一會兒,觐靈的臉色蒼白如紙,卿甫擡手看時間,半個鐘過去,還不能喚醒觐靈。
不知道他遭遇了什麼,也不知道他是否有危險,卿甫坐立不安,所幸沒再等候多久,就聽到床上的仲敏“哇”一聲,身子像條魚一樣躍起,而後見觐靈睜開眼睛,緩緩擡頭,他的臉上失血,雙唇發紫。
卿甫見仲敏與觐靈同時醒來,驚喜非常,看見觐靈的臉龐才意識到不對勁,觐靈搖搖晃晃想站起身,卻失去力量,身子軟軟倒下,落地之前,卿甫眼疾手快将他抱住,攬入懷中。
觐靈昏迷,仲敏清醒。
詢問仲敏情況,他驚魂未定,滾下床來,大聲對卿甫叫道:“朱館主被刺傷了!”
卿甫着急問:“傷哪了?”
仲敏要拉扯觐靈的衣服,卿甫擋住,吼叫:“在哪?”
懷裡的人那幅模樣令人心悸,再聽仲敏說朱館主受傷,卿甫又急又惱。
“腹側,在腹側。”仲敏識相退至一旁。
卿甫掀起觐靈襯衣,檢查腹部,沒有發現任何傷痕,卿甫擡起頭,冷冷問仲敏:“你告訴我,到底出了什麼事?”
仲敏愧疚的低頭,此時在外頭的老羅頭聽到聲響,推車進來,見到仲敏醒來,而朱館長昏迷,又喜又憂。
卿甫将觐靈抱上床,老羅頭過來為觐靈把脈,低語:“他身體十分虛弱,氣血兩虛。”
老羅頭懂中醫診斷,觐靈的脈象為虛脈,氣血兩虛,氣血不足。
“和仲敏昏迷時的脈象一緻嗎?”卿甫不懂什麼脈象,他隻擔心觐靈會不會也迷失在某個地方。
“不一樣,還是将朱館主送去醫院吧。”老羅頭在仲敏昏迷不醒時曾為他把過脈,脈象極為奇特,不是虛脈。
聽到說與仲敏昏迷時不一樣,卿甫立即将觐靈抱起,決定送醫院。
仲敏過意不去,尾随其後,他出家門時,突然回身對空氣說:“外頭不安全,你不要出去。”
卿甫知道他是對那位自己看不見身影的孟兄說話,并不意外。
仲敏開車,卿甫照顧觐靈,坐在後座,他讓觐靈挨靠在自己身上,兩人靠得近,卿甫能聞到觐靈身上的香味,這回他聞出來了,确實是臘梅的清香,梅花的氣息。
不隻在觐靈身上有,即使是他穿的衣服上也有。
卿甫抱觐靈時,就發現觐靈體重偏輕,成年男子,按說抱起來應該很沉,但卿甫抱觐靈一點也不費力。
卿甫低頭凝視觐靈的臉龐,擡手拭去觐靈額前一縷散亂的發絲,他轉注于觐靈身上,并沒意識到仲敏可以透過後視鏡看見他的一舉一動。
仲敏從後視鏡見到卿甫對朱館主的迷戀。
自打卿甫将朱館主抱懷中後,他的每一個動作,每一個眼神,無不說明他對朱館主有超乎尋常的感情。
“卿甫,對不起,朱館主傷成這樣都是為了救我。”仲敏道歉的話語從前頭傳來,卿甫沒有回應。
他不樂意去回應,心裡仍因為觐靈陷入昏迷而埋怨仲敏。
“我以為隻是外出遊玩,壓根沒想到會有危險。”仲敏喃喃自語。
“你到底和那位孟兄幹什麼去了?”
他真不該因為這家夥的魯莽行徑,一次次去找朱館主幫忙。
仲敏這回沒再沉默,一五一十,把他的遭遇都說出來。
原來仲敏與孟梓晴日夜相處,兩人能勉強交流一些話語,而且由于相處時日長了,原本在仲敏眼中身影淡薄的梓晴,日益具體,以至有天夜裡,當梓晴坐在仲敏床邊,仲敏伸手去碰觸對方,竟能碰觸到對方的手。
這種接觸,跟活人的接觸不同,一碰觸到梓晴,屬于梓晴的情感便進入仲敏心中,他們不用交談,雙手緊握,便能知曉對方的心聲。
仲敏這人,有魯莽無賴的一面,他纏着梓晴帶他去見識鬼魂的世界,一再糾纏,梓晴隻得同意。
就這樣,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最初是短時間出遊,後來遊蕩得忘乎所以,甚至俗事與凡體都遺忘了。
按仲敏的描述,魂魄一脫離軀體,那體驗十分美妙,輕輕飄飄,無拘無束,恣意爽暢。
他與孟梓晴玩得愉悅,甚至出了臨城,等他們想起該回去時,兩人要入城門,卻被城隍鬼吏攔下,一并驅趕出去。
梓晴與鬼吏理論,還被打傷,兩人無奈,隻得在城門外遊蕩。
也是他們倒黴,遇到一夥古時戰場慘死的甲士,這些甲士辨認出仲敏不是鬼魂,而是活人魂魄,便要吞噬仲敏。
仲敏和梓晴隻得與對方打鬥,仲敏為保護梓晴險些被砍死。
眼見就要沒命,觐靈突然出現,是他幫仲敏擋下緻命一刀,被利刃刺穿腹側。
“血沿着刀刃流出時,那血竟是碧綠色,如果不是親眼所見,難以相信。”仲敏着重描述這個細節,他難看得很清楚。
卿甫光聽不做聲,仲敏繼續講述:“我和梓晴的血都是紅色的,不隻我和梓晴吓着了,就是那個捅傷朱館主的惡鬼也吓得嗷嗷亂叫,這群惡鬼全都吓跑了。後來,鬼吏終于肯放我們進城,然後,我們就回來了。”
簡單地說就是因為貪玩,而城門夜晚不得開啟,使得他們兩人被關在城外,還被惡鬼欺負,如果不是觐靈趕來,兩人說不定已經被那群惡鬼所害。
對于這類怪力亂神的事,卿甫已經有免疫力,無論仲敏說得有多離譜,他都不表示懷疑,内心半信半疑。
不過有一句話,他不得不說:“你适可而止,下次這類靈魂出竅的遊戲就不要再玩了。”
“我知道。”仲敏應聲,他不敢說個“不”字。
車開進醫院,卿甫抱着觐靈在一旁等待,仲敏去排隊挂号。
挂号完畢,仲敏說自己頭暈,幹脆一起瞧瞧。
醫生對觐靈做檢查,說暫時沒查出什麼毛病,一切都正常,先在醫院觀察一下。
仲敏也找醫生看了,醫生說他身體很健康。
很快,仲敏離開醫院,他心思全在梓晴身上。
自己在鬼域裡受過傷,醒來後仍舊活蹦亂跳,是因為自己是活人嗎?梓晴不是活人,會不會即使回來後,他的傷痛仍在?
卿甫守在觐靈身邊,握住觐靈的手,沉睡中的觐靈,蒼白、憔悴的臉龐有一種破碎的美感,這樣的模樣,莫名讓他聯想到寒冬中的白梅。
單人病房,并無其他人,卿甫凝視着觐靈,緩緩低頭,嗅聞觐靈的發絲與衣襟。
屬于觐靈的氣味,是那麼的特殊,冬日未至,正值孟夏,這詭異的梅香,到此從何而來呢?
為什麼這香味會讓自己産生懷念的情感,甚至有時候,仿佛都要想起某些似已被遺忘的事情,又怎麼也想不起來。
一瓶點滴輸完,觐靈醒來,睜眼見到坐在他床沿的卿甫,卿甫還抓住他的手不放。
被刺穿腹部的疼痛感還在,觐靈沒有去拉衣服察看,他知道,不會在他身上留下痕迹。
“仲敏說你受傷了,有哪裡疼嗎?”卿甫見觐靈醒來,溫聲詢問。
觐靈搖頭,沒有回答。
即使醒來,身體仍很虛弱,疲倦感陣陣襲來。
按說他是活人的魂魄,進入屬于鬼魂的世界裡,在鬼域受的傷本不該攜帶回真實的世界。
怎奈觐靈跟仲敏不同,跟梓晴也不同,他沒有攜帶傷口回來,但被刺傷的部位隐隐作痛。
回城後,梓晴的傷痕存在,沒有消失,因為他生活在鬼魂的世界裡,至于仲敏,一點傷害都沒有造成。
“腹部……有些疼痛。”觐靈喃喃低語。
卿甫輕聲道:“我檢查過你的腹部,沒有傷痕,這處刺傷,該怎麼治療呢?” 觐靈虛弱一笑,慢吞吞說道:“我休息兩日便會自愈,趙先生,你送我回家吧。”
卿甫脫下外衣披在觐靈身上,攙扶他下床,觐靈腳步發虛,站不穩,卿甫道:“我抱你。”
觐靈沒有拒絕,身體實在使不出力氣。
卿甫将觐靈安置在過道長椅上,他去窗口辦理手續,手續辦好回頭,卻見觐靈躺在椅子上,手捂住腹部,額頭有冷汗。
觐靈感受得到疼痛,可是藥物無法醫治他,那不是尋常的刺傷。
将觐靈輕輕抱起,卿甫十分心疼,觐靈倦得很,偎依在他懷中,很安靜。
仲敏開車來醫院時,開的是卿甫的車,因此他将車鑰匙留給卿甫,自己搭車回去。
卿甫将觐靈抱進車廂,讓觐靈枕靠在他肩上,他保持着一個姿勢開車,将觐靈送回家。
路上,卿甫問觐靈有什麼法子治療能他的傷,觐靈說自己以前也曾在鬼域受過傷,會自愈不用醫治。
“在自愈前,會很痛苦。”卿甫心中自責,這種沒有傷痕的疼痛,想來十分折磨人。
他甯願是自己挨這一刀,痛在自己身上。
“總要有一個過程,我能忍受。”觐靈回道。
卿甫意識到,朱館主看似文弱,卻是個很柔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