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途的、一無所知的羔羊啊。
*
數年前,意大利。
以白色調為主的實驗室内擺放着衆多奇形怪狀的儀器,一張長桌上擺着三台并列排放的電腦,一個披着白大褂的小嬰兒坐在桌前熟練地敲打着鍵盤,圓眼鏡下的雙眼泛着精明的光,宛若一位嚴謹的科學家。這副場景放在普通人眼中或許有些滑稽,但隻要認得小嬰兒胸前挂着的綠色奶嘴,就足以讓任何與地下世界有染之人不敢輕視于他。
其中一台電腦突然響起了特有的提示音,那是連接某間地下實驗室的自動感應裝置發現動靜後才會發出的。雷屬性的彩虹之子挑了挑眉,打開監控,屏幕上映出了那間實驗室的全景——陰暗詭谲的幽藍色燈光,數個幾米高的圓柱狀玻璃器皿整齊地排成兩列,令人駭然的是,那些充斥着暗綠色溶液的玻璃器皿内裝着的竟是一具具人體!從外表上看,這些“人”的年紀都不大,孩童模樣的居多,其餘的則是少年與青年的模樣。他們緊閉雙眼,仿佛陷入了長眠,就像是被幽禁于此,等待着誰來釋放自己、賦予自己新生的囚犯。
靠外的某個玻璃器皿空空如也,一個渾身濕漉漉的少年出現在屏幕下方,他将挂在牆上事先備好的浴袍随意地披上,遮住自己赤|裸的身體,站在大門前熟練地輸入密碼。沉重的鋼制門應聲而開,少年步履趔趄地走了出去,身影從監控畫面中消失。
片刻後,雷屬性的彩虹之子所在實驗室的門“砰”一聲被推開,威爾帝淡定地轉過椅子面朝門口,來人赫然是監控畫面上出現過的少年,隻是他已經梳洗完畢,身上也換上了正常的服裝。
科學家習以為常地打了個招呼:“喲!感覺怎麼樣?”
伊瑞恩一進門就整個人癱軟在椅子上,在營養液中浸泡過久的容器還需要時間适應外界環境和人體活動,他端起威爾帝吩咐手下給他倒的咖啡,慢悠悠地喝了幾口後,才把目光投向對他觀察已久的彩虹之子,給出了回答:“還不錯,沒什麼不良反應。”
“你又跑去做什麼危險的工作了?”科學家感興趣地推了推眼鏡,“這次用的時間比任何一次都短,别告訴我又是因為救人這種奇葩的理由……”
伊瑞恩冷淡地瞥了他一眼:“我殺了一個人。”
“殺人?總算正常多了!等等……你是因為殺人失去了容器的?”威爾帝笑道,“哇哦!這倒是激發了我的好奇心,是哪位強者能把我們活了兩個世紀的老祖宗傷到這個地步的?”
少年沉默了一瞬,緩緩開口道:“不,他沒傷到我。”
“……?”聰明的科學家迅速領悟到了什麼,“你的意思是……”
伊瑞恩沒有說話,無聲地表示了默認,科學家愣了愣,調侃的語氣終于正經起來,帶上了一絲難以言喻的震撼:“竟然逼得你用這種方式殺人,那個人是有多強大……”
“或許吧。”伊瑞恩臉色有幾分複雜,那人的強大系于将來,而他是将火苗從源頭徹底掐滅了,“要不是為了杜絕任何可能發生的風險,我也不想這樣做……”
“嗚哇!真讓人害怕啊,伊瑞恩·斯佩多!那個被你殺死的倒黴蛋,臨死前絕對想不到自己惹了多麼可怕的怪物吧?”嘴上說着害怕,天才科學家臉上卻是全然興奮的表情,“你要是真想讓誰死,這個世界上恐怕沒有人能夠阻止得了你吧?”
“誰知道呢。”伊瑞恩嘀咕道,聲音逐漸小了下去,“也許……”
“你說什麼?”威爾帝沒聽清楚他的話。
“我說,既然你也覺得可怕,那麼實驗費你是不是該給我算便宜點?”伊瑞恩突然沖他綻放出一個燦爛的笑容,“每次看到你寄過來的賬單,我都想起殺心……”
“你哥哥都沒意見,你有什麼好埋怨的?”威爾帝一臉淡定,“再說了,你要是真想殺我,我正好可以見識一下你那超出常理的能力,這可是我人生中最想解開的謎題之一啊……”
伊瑞恩嗤笑道:“瘋子。”
科學家不以為意:“對未知的追求不正是人類的本性嗎?我看你倒是對自己身上的秘密不怎麼在意,這才讓人費解吧……”
“……”伊瑞恩站起了身,“我先走了。”
他已經确認了這具身體機能并無異常,無心再跟威爾帝廢話,揮揮手徑直離開了他的實驗室,留下那人在身後不滿地抱怨。
出了封閉的實驗室,伊瑞恩才發現外頭已經迫近黃昏了,太陽正在一片紅得絢爛的雲霞中緩緩落下,一抹柔和的餘晖斜斜地打在他身上,淡淡的暖意透過皮膚深入心底。
比起死亡後無知無覺的靈魂狀态,這份溫暖彌足珍貴。
說他對自己的事情不在意嗎?不,他隻是有比起自己更加在意的事情而已。
腦海中浮現出某個人的臉,伊瑞恩心中既甜蜜又煩惱。
他已經迫不及待地想見到那個人了……但是在此之前,他還得想想該怎麼跟他解釋這次的狀況,這才是他目前最操心的問題。
至于他身上那些連自己都無從探究的秘密……光陰的齒輪永遠不會停止轉動,随着時間一頁又一頁地翻篇,他想,謎底被揭曉的日子很快就要到了。
他隻需要耐心地等候,時間自會賜予他答案。
※ ※ ※
“下雪了。”
紅發男人輕聲說道,伸出手,接住了一片從他眼前緩緩飄落的雪花。
蘆花般的細雪一層又一層地落下,落在常青的樹枝上,落在衆人的肩頭上,很快的,深褐色的大地披上了一層聖潔無暇的銀裝。
然而這雪卻飄不進空地上那層透明的、堅不可摧的結界,那裡是一個封閉的、與世隔絕的空間,任憑裡頭的戰鬥再如何激烈,衆人也隻能幹站在外面,焦灼而緊張地觀看着戰勢。
一邊倒的局面終于出現了轉機,被打倒後重新站起來的褐發少年徹底領悟了戰鬥的意義,他的覺悟喚醒了沉睡在彭格列指環中初代家族的“時間”。一位金發男子的身影自指環的光芒中浮現,溫和深邃的眼眸中倒映着自己後輩的面龐。
不知何時,一名黑發的少年潛入了圍觀戰态的人群中。
敏銳的山本武第一個發現了:“祁君?!”
這一聲驚呼惹得衆人紛紛注目,果然,那個不聲不響溜進決戰場地的人,不正是失蹤多日的伊瑞恩嗎?
許久不見的同伴回歸,大家自然是高興的,但他們很快注意到,少年似乎不太對勁,以往遊刃有餘的眉眼間像是掩上了一層難以言說的黯淡,連唇角的笑容都多了一絲牽強的味道。
“你……沒事吧?”獄寺隼人難得的出言關心他,聲音裡甚至帶上了些微的小心翼翼。
伊瑞恩隻是輕輕地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這些天來他經曆了什麼,十代衆人無從得知。
或許他也跟他們一樣,被這場持久的戰鬥消耗得身心俱疲。
伊瑞恩視線環顧了一周,73結界,三足鼎立的大空,跟記憶相近的決戰現場,隻是圍繞在十代家族身邊的同伴有些許變化。笹川了平右手打上了石膏,吊在胸前,山本武露出的手腕上纏了厚厚的繃帶,獄寺隼人額頭上纏着一層紗布,隐約還有血迹滲出,瓦利亞的人看上去也是傷勢慘重,而基裡奧内羅家族那邊,似乎少了兩位常伴在γ身邊的戰士。
能走到今天這個地步,他們一定經曆了比原作中更慘烈的磨練吧。伊瑞恩想。
初代家族自然也注意到了他,Giotto平和的唇角勾起了淡淡的弧度,向伊瑞恩投來溫柔而懷念的目光:“瑞恩,好久不見。”
“哼,還活的好好的嘛!”G不客氣地說道。
“一别經年。”朝利雨月露出了笑容。
“啊,激動人心的再會!”納克爾說。
“你跟以前一樣沒什麼變化啊。”藍寶懶懶地打了個哈欠。
阿諾德冷哼了一聲,面上仍冷淡得過分。
這或許……也算是一種跨越時空的重逢吧?
伊瑞恩勾起了淡淡的笑,心中翻滾着複雜而酸澀的情感。
隻有戴蒙的投影向他投來了擔憂的目光。
他的心髒蓦然一痛。
“哎呀哎呀,真是一幅感人的畫面~”白蘭刺耳的笑聲打破了這份祥和,“你在玩什麼把戲,綱吉君?把已經去世的彭格列初代家族的立體投影投射出來,你考慮過小瑞恩的感受嗎?他可是貨真價實的彭格列初代家族成員啊……”
“那不是立體投影,你也應該感覺到了吧?!”尤尼解釋道,“這是「73」内,你的瑪雷指環跟我的奶嘴都不可能發生的……隻有彭格列指環有的「縱向時間軸的奇迹」。”
“自從我出生以來,在我的記憶中就有這樣一首詩……大海無邊無際,彩虹時隐時現,轉瞬即逝,貝殼的外貌世代相傳……瑪雷是「海」,彭格列是「貝」,彩虹之子是「虹」……”
“如同白蘭從平行世界得到知識和能力一樣,沢田先生的能力則是繼承彭格列曆代傳承的「時間」……”
“抱歉,尤尼的這番話毫無可信度。”白蘭眼角染上了戾氣,“因為我第一次意識到有平行世界的時候,根本就還沒有擁有瑪雷指環。”
“哼,膚淺之人自然看不清事情的真相。”伊瑞恩冷笑了一聲,“哪怕事實已經擺在你的眼前。”
“哦?那麼伊瑞恩·斯佩多,你又看到了什麼?”白蘭諷刺地笑了,“對了,還沒恭喜你從「那個人」手下逃出來呢,真了不起!”
“你……”伊瑞恩攥緊了拳頭,“你到底對他做了什麼?”
“我對他做了什麼?别開玩笑了!”白蘭尖銳地笑道,“我能對你那個跟怪物一樣強大的哥哥做什麼?我們充其量隻是互惠互利的關系罷了……”
在場的人聽得一頭霧水,連伊瑞恩臉上也出現了恍惚的神色。
“你還真是什麼都不知道啊,伊瑞恩·斯佩多……”
白蘭臉上露出一種類似于悲憫的神色。
伊瑞恩指尖深深陷入攥得死緊的掌心,眼眸漸漸凝聚起風暴。
不知何時除Giotto以外的初代家族成員的“時間”已經回到了指環,金發首領的身影仍懸浮于半空中,用充滿擔憂的眼神看着黑發少年:“瑞恩……”
“Primo,叙舊的話留到以後吧。”伊瑞恩松開了拳頭,“先打敗瑪雷的小鬼。”
接下來的發展與他記憶中相差不大。
在Giotto解開指環的封印後,沢田綱吉終于獲得了與白蘭勢均力敵的力量。在尤尼和γ獻祭自己,換來其他彩虹之子的重生後,彭格列的大空與瑪雷的大空賭上了性命一決死戰,最終以白蘭消失、沢田綱吉的勝利告終。
封閉的結界轟然破碎,彭格列家族終于在這場慘烈的戰争中存活下來,從過去來到這裡的同伴全都安然無恙。
衆人紛紛聚攏到沢田綱吉身邊,獄寺隼人和山本武扶住了因體力透支而倒下的褐發少年。
“謝謝你,阿綱。”古裡炎真終于露出了這麼多天以來唯一一個稱得上輕松的笑容,他注視着少年和他的守護者們,視線逐漸被水光模糊,“謝謝你們。”
盡管逝去的人無法再複生,這個世界彭格列家族和西蒙家族的隕落、在戰鬥中英勇獻身的戰士們的死亡已成既定的事實。
但至少在打敗白蘭的現在,不會再出現更多無謂的犧牲。
至少……尤尼以自己的生活之火重燃了其他六名彩虹之子生的希望,也給這個千瘡百孔的時空帶來了重生的希望。
“祁君!”見到伊瑞恩安然無恙,沢田綱吉激動道,“太好了,你也回來了……”
“嗯,讓你們擔心了。”伊瑞恩平淡地笑了笑,“一起回到和平的世界吧。”
但是,事情真的就這樣結束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