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子裡映着他的模樣。
那是一個黑頭發、黑眼睛的東方少年。
每次看到這張臉,他總會有種恍惚而不真實的感覺。
光陰沉浮流轉,唯獨在他身上停止了流逝。
像是在無時無刻地提醒着——
他,才是這個世界裡唯一的異類。
·
“在想什麼呢~”
有人從背後擁住了他,鏡像變成了兩個交疊的人影。
那人上揚的尾音暗含笑意,一股成年男性的荷爾蒙混着淡淡的香水味萦繞在他的呼吸間。
他今天的穿着是趨向簡約、質樸的夫拉克套裝,這種服裝已經隐約接近現代人的審美,在伊瑞恩眼裡,既顯得前衛潮流,又融合了複古的風韻。
撩人的氣息順着耳郭鑽入他的大腦。
心髒像被貓撓了一下。
“在想……你真好看。”
未經思考的話語脫口而出。
如此直白的、不加掩飾的誇獎。
他看到他的哥哥唇角勾起了意味不明的弧度。
不知為何他的注意力集中在了那張微微張合的淡色薄唇上,竟産生了想親一下的沖動。
“唔……”
下一秒,卻是戴蒙先吻住了他。
像是迫不及待般的,戴蒙的氣息有些紊亂。
霸道,不分輕重,卻溫柔而纏綿悱恻。
仿佛那些灼人的情感,都被深深地藏匿在這個綿長的吻中。
心髒跳得太快了。
他想。
不要再撩他了,戴蒙。
再這樣下去……
他會淪陷的……
·
今天,是他們為Giotto送行的日子。
這位彭格列王朝的開辟者,黑手黨界至高無上的教父終究是累了。
就在上個月,Giotto宣布了退位,他的遠方堂弟Sivnora将接過他的王冠,無論他是否繼承一世首領的意志,彭格列是繁榮,還是毀滅,都随他去了。
不過,還是有值得高興的事。
至少,戴蒙沒有繼任二世的霧守。
甚至于連Sivnora向他發出過數次邀請,他都沒答應。
他不再像記憶中那樣,對彭格列保持着近乎瘋狂的執念。
真好。
伊瑞恩想。
那份很久很久之前的,甚至可以追溯到上一世的心願,終于完成了。
他的弟弟莫名向他投來了老父親般慈祥的目光。
戴蒙知道他又在想一些奇奇怪怪的事了。
·
西西裡的冬季以雨天為主色調,今日是個難得的晴朗天氣,陽光灑下溫暖的金輝,地中海濕潤的風從遠方挾卷而來,溫柔地拂過離别之人的臉頰。
不用再背負着彭格列首領的重擔,Giotto的笑容多了幾分少年般的純淨,那是曆經世态渾濁,嘗遍塵世荒涼,卻仍沒有迷失的最真的自我。
伊瑞恩望着曾經的首領與友人們告别,突然意識到,也許接下來,他還将經曆更多更多的離别。他身邊的人,他熟悉的人,終将一個接一個地離他而去。即使是戴蒙,在安詳地度過這一世後,也終将回歸塵土。
那麼百年滄桑,歲月變遷,在遠遠流逝不回頭的光陰洪水中,也許他會成為唯一一個在涯岸送行之人,最終無情地、殘酷地被時間的洪流遺棄。
他想起最初,誤以為自己成為D·斯佩多之時,内心是如何抗拒體驗他的人生。如今,他也許不得不像他一樣,在綿延亘長的時光中尋找一個缥缈的、未知的答案。
孤苦伶仃,孑然一身,才會産生執念,并為之瘋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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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恩?”
一聲呼喚讓他思緒回籠,他見到面前的Giotto眼中暗含憂色。
“嗯……怎麼啦?”
伊瑞恩故作輕松地笑笑。
算了,管那麼多幹嘛,反正也是很久以後的事了。
“隻是覺得你心不在焉的……”
察覺到伊瑞恩似乎放下了什麼,Giotto松了口氣。
想到今後也許難得見到少年了,不知出于什麼心理,腦中某個一閃而逝的念頭讓他脫口而出:“瑞恩,要跟我們一起去東瀛嗎?”
話說出口,不僅伊瑞恩,連Giotto自己都愣住了。
“啊?”伊瑞恩有點奇怪,“你是說去東瀛旅行嗎?”
Giotto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道:“定居也不錯啊,你上一世不是東方人麼?去東瀛就像是回歸故土吧……”
“嗯……也許我以後會考慮的,”伊瑞恩頓了頓,說道,“不過現在嘛,我得先留在戴蒙身邊……那家夥沒有我看着,不知道又會做出什麼傻事……”
說話間,他掃了一眼倚在扶欄上的青年,那人靛藍色的柔軟發絲随着海風飛揚,構成了詩意的畫面。
Giotto看到少年那張清瘦的臉龐也浮現出了一抹柔和。
就像隔絕出了一方天地,把所有人都屏蔽在他們的世界之外。
突然意識到倆人的氣氛似乎陷入了微妙的沉默,伊瑞恩回過神來,不好意思地笑笑:“Giotto,你之前說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訴我,是什麼?”
“嗯……”Giotto微微蹙眉,“你不是在找那位‘法則的監督者’嗎?”
“你有他的消息嗎?”伊瑞恩眼睛一亮。
“沒有,”Giotto搖了搖頭,“不過,‘複仇者’似乎也在尋找他的下落……”
提到那個象征着黑手黨規則的組織時,他的語氣不免肅穆起來。
“‘複仇者’嗎?”伊瑞恩低聲呢喃,“那是自然……”
倒也是個切入點,也許他能借助複仇者的力量盡快找到那個人。
見伊瑞恩沒有半分驚訝的樣子,Giotto無奈道:“有時候,我真覺得你知道的事遠比我想象中的還要多……”
“也沒有吧……”伊瑞恩的表情很無辜。
Giotto低笑出聲,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頭,在少年炸毛前把手收回,輕咳一聲,換上一副比之前嚴肅認真得多的表情:“其實,我要告訴你的是另外一件事……”
·
臨近晌午,啟程時分。
船舶終于載着他們的故人遠去。
曾經的年少輕狂,曾經的并肩同行,此刻在心底沉澱成歲月的靜好。
我的摯友們啊,不論今後天各一方,不論世事流轉沉浮,願你一生流年無恙,歲月無傷。
——惟願友誼長存。
——那是銘刻于光陰中的、永不褪色的誓言。
·
歸途中,伊瑞恩一路無話。
“D,我們需要談談。”
此時,隻有他們倆人的書房内,伊瑞恩的神情晦暗難測。
“好。”
戴蒙收起了唇角慵懶的笑,平平淡淡的語氣中聽不出什麼情緒。
一隻手自然地撫在他的腦後。
那雙蔚藍色的眼眸中是不摻雜一絲陰翳的清澈,如一汪幽深的潭水,深深地印着他的模樣。
他的哥哥在靜靜地等待着他的下一句話。
“……”
被這樣專注的眼神注視着,他突然說不出話來。
“你……”伊瑞恩深吸了一口氣,終于開口道,“為什麼……要瞞着我,跟複仇者交易?”
戴蒙的瞳孔微微放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