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悲傷……
此時伊瑞恩正坐在巴勒莫城區大教堂最高的塔尖上,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
你問這麼高的地方他怎麼上去的?
很簡單。
——因為他現在是一隻鬼。
——而且是一隻孤獨的流浪鬼。
這些天來他遊蕩遍了整個西西裡,肯定了自己是唯一珍稀物種。
他試過在将死之人身旁等候着,期待會有一抹同樣的鬼魂從那人身體裡飄出來,結論是——
沒有。
心好累……
找不到鬼同胞,他怎麼知道陰曹地府怎麼走啊?沒有引路人嗎?死神呢?再不濟,黑白無常呢?
難道這些都不存在?
那自己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呢……
看着自己半透明的手掌,視線往下移,則是同樣半透明的、不着一縷的身體……
伊瑞恩捂住了臉。
雖然現在沒人看得見他,但這副赤身裸體的樣子無論看多少次都不習慣啊!
就算鬼形态的自己沒有任何知覺,他也打心底覺得整個人涼飕飕的。
·
底下,追悼會已經結束,送葬隊伍正浩浩蕩蕩地從教堂出發,前往巴拉維諾公墓。
唉,也許他是有史以來第一個參加自己葬禮的人了吧……
變成鬼之後,他的視力提升了很多,他能看清楚每一個人的表情,都是那麼肅穆、沉重。
金發首領一向溫和的眉眼蒙上了揮之不去的哀傷,無論在什麼困境中都能保持笑容的雨守嘴角也沉了下去,最小的藍寶耷拉着頭,時不時抽抽鼻子……
心底湧起一股暖意。
在他有生之年,遇到了很多非常好的同伴啊。
跟在彭格列衆人後面的金發女子正用手帕擦拭着眼淚。
艾琳娜……
伊瑞恩眼眸一黯。
他從未想到過,改變命運的代價,是要付出他自己的生命。
早知如此,也許,他就不會……
他的眼底翻湧着複雜的思緒,最終折射出來的卻是一種釋然。
算了,都結束了……
至少,你沒事……
也幸好,你沒事……
但是,戴蒙呢?
這個世界裡他最珍視的家人,現在過得怎麼樣呢?
他看着他日日夜夜陪伴着他的床前,直至屍體腐爛、發臭,也不願去相信那隻是他殘留下來的遺骸。
看着他跟Giotto大打出手後,夜色籠罩他的臉上,毫無表情的,像是與整個世界都隔離的無動于衷。
看着他不要命般瘋狂殺戮,卻在葬禮前一天回到停屍房,在他唇上留下如告别般的吻。
看着他……
他看不下去了。
安置着他屍身的水晶棺被徹底埋入泥土中,宣告了葬禮的結束。
他的哥哥輕撫着那塊镌刻着他名字的石碑,眼神溫柔而缱绻。
隻是,他再也找不到藏在那雙蔚藍色眼眸中的點點星光了。
他小心翼翼地、珍重地在戴蒙額間印下一個薄如蟬翼的吻,神色帶着無限的眷戀與哀傷。
再見了,戴蒙。
有艾琳娜陪着你,你會好起來的吧?
他的身影瞬間消失在原地。
戴蒙側過頭。
像是察覺到了什麼。
又像是什麼也沒發現。
·
唉——
伊瑞恩已經數不清這些天來自己歎了多少次氣。
既然西西裡沒有他的鬼同胞,那他就去中國找找吧。
也許他本質上是一隻中國鬼呢?
鬼魂飄蕩的速度很快,眨眼之間就瞬移到了百米開外。
一路上走走停停,遇到什麼新鮮的事,伊瑞恩會在那裡逗留一會兒,倒也算是體驗遍了各地風情。
第二天日暮時分,他來到了中國的皇城——北京。
這時候的中國正處于清朝時期,街上來來往往的都是留着長辮的男人和身着旗裝的女人。
伊瑞恩饒有興緻地跑到皇宮裡轉了一圈。
似乎跟前世記憶中的故宮沒啥區别。
待到夜半時分,他潛入無數百姓的家裡,探尋無數陰暗的角落,試圖尋找鬼同胞們的蹤迹。
然而,令他失望的是——
還是沒有。
仿佛全世界隻剩下他一隻鬼。
是啊,他早該想到的。
他跨越了幾乎整個亞歐大陸,途徑那麼多個國家,都沒有任何發現。
怎麼能自欺欺人地認為在中國就能找到呢?
所以,他以後就要永遠這副樣子了嗎?
在人世間永遠流浪下去?
任何人都看不見他?
他現在真的有種被全世界抛棄的感覺。
眼睛似乎有些幹澀。
但他知道鬼魂形态的自己怎麼可能有眼淚這種東西呢?
可為什麼還是有股抑制不住想流淚的沖動……
漆黑的夜空突然飄落下幾點雨滴。
很快地,變成了傾盆大雨。
真應景啊……
伊瑞恩在心裡苦笑。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總覺得在雨中,半透明的靈體似乎……沒那麼透明了?
·
屋外陰雨綿綿。
正在挑燈夜讀的書生謝桓出門解手,卻發現庭院裡有個朦朦胧胧的人影。
他心生警惕,悄聲接近幾步,發現此人身形不高,反倒像一個少年郎。
難道是家仆?
他稍微放心了些,從木梁後亮出身形,責怪道:“你是哪個小厮,為何三更半夜徘徊于此?”
少年似是沒聽見他的話一樣,仍背對着他,愣愣地伫立在原地。
謝桓心下不悅,走近幾步,高聲說道:“我同你說話,你為何不……”
未說出口的話語生生止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