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之前,不準把我弟弟去世的消息告訴任何來詢問的人。”
管家唯唯諾諾地答應了。
戴蒙想了想,還是給這個跟随在自己身邊多年的老管家打上了暗示,才徹底安下心來。
停屍房裡冷得滲人。
他想起了第一次見到伊瑞恩的時候,也是在停屍房,男孩用不怎麼熟練的幻術變出了篝火,招呼着當時對他來說還是陌生人的自己過來取暖。
那抹真誠的、帶着些孩子氣的笑容就像是一道光,照亮了他原本黑暗的、注定孤獨的人生。
無論後來他們在本宅活得有多艱難,無論千帆過盡後的生活有多安逸,那道光芒永久地駐紮在了他内心最深處,再也沒有變過。
那麼好的瑞恩,獨一無二的瑞恩,是屬于他的啊……
他的心底泛起一絲絲伴着甜蜜的苦楚。
少年的臉因為浮腫,變得很難看。
如果他能看到自己現在的臉,一定會嫌棄得要死要活,覺得不能見人了吧。
戴蒙輕輕笑了笑,在少年烏黑的唇上印下一個深深的吻——
“可是,我永遠不會嫌棄你哦……”
“我呀,原來是如此深愛着你呢,瑞恩……”
※ ※ ※
彭格列總部。
“馬賽利亞家族早就跟我們的敵對家族勾結了,他們在半年前就暗中轉移據點,所以真正的地盤其實在陶米納,而非卡塔尼亞……”
“Primo!”有人急匆匆地沖進了首領辦公室,“陶米納那邊傳來線報,說……馬賽利亞首領在家裡被人暗殺了!”
“什麼?!”G瞪大了眼,一時間不知該作何反應。
該說罪有應得嗎?如今彭格列的每個人都對這個老賊恨得咬牙切齒,恨不能把他除之而後快。
但是,到底是誰能闖進馬賽利亞家族最深的老巢,騙過衆多精兵的視線,如此幹脆利落地擊殺了他們的首領呢?
“不僅如此,馬賽利亞家族最大的地下實驗室被燒毀了,負責研究新型武器的科學家幾乎死光了……啊,還有,那個跟馬賽利亞家族勾結的貴族,領地就在陶米納的,叫什麼來着……哦,對,弗吉爾·斯卡拉,一直躲在馬賽利亞基地,最後還不是跟着被殺了,頭還被砍了下來,挂在了城牆門口……”
是戴蒙。
Giotto心下了然,臉色卻愈發難看起來。
從這一刻開始,往後的每一天,彭格列總部都能收到來自陶米納地區的線報,告訴他們有多少黑手黨家族的高級成員遭到暗殺,有多少重要資料被焚燒殆盡。
在部分家族成員看來,這是好事。彭格列在陶米納的人手本就單薄,這下它變成了一個令敵人聞風喪膽之地,再也沒有不長眼的敵對家族敢把老巢往那裡挪。
“珀西科家族?他們不是中立家族嗎?”G看着最新的線報,上面寫着珀西科家族的二把手在昨天夜裡遭到暗殺,他不禁皺起眉頭,“Primo,你不能任由戴蒙·斯佩多胡鬧下去了,這根本就是一場濫殺!”
長久的沉默後,金發首領深深地歎了口氣。
“算了,G。”
G有點出乎預料。
“我相信戴蒙有他的理由,也許他在這幾天裡發現了什麼蛛絲馬迹,就像我們之前不曾察覺馬賽利亞家族跟我們對立一樣……”
其實他對自己說出的這番話并沒有把握,他唯一肯定的是,戴蒙确實在通過這場無盡的殺戮來發洩他的怒火。
Giotto雖然不敢苟同,卻也不覺得自己有立場去幹涉他。
——“與你無關。”
正如他的霧守那句冷冰冰的話語。
畢竟,他失去的人,對他來說幾乎就是他生命的全部意義。
相比之下,瑞恩對自己來說隻是一個極為珍貴的同伴罷了……
——“隻是”?
“随他去吧……”
Giotto緩緩地閉上了眼。
※ ※ ※
七天後,衆人收到了一封來自斯佩多伯爵的葬禮邀請函。
他們換上了清一色的黑色套裝,前往位于巴勒莫城區中心的大教堂,去為逝去的故人送行。
參加葬禮的人很多,熟悉的人、陌生的人,熙熙攘攘地擠在小禮拜堂裡。阿斯托加侯爵千金也來了,正獨自一人在角落裡低聲哭泣。
戴蒙就坐在棺材旁邊,彩繪玻璃窗濾進的光線給他的側臉蒙上一層冷峻的色調。與七天前相比,他像是完全恢複了正常,隻是身上還帶着浴血奮戰後的血腥戾氣,宛如剛從修羅場走出的殺神,令人輕易不敢靠近。
木棺裡的少年雙手交握,嘴角還帶着安詳的笑意。不知入殓師用了什麼方法,讓他看起來又像活了一樣。他靜靜地躺在花簇中,那樣安逸美好。來來往往路過的人放緩了腳步,生怕打擾了少年的安眠。
青年的目光近乎貪婪地勾勒着少年的輪廓,眼神溫柔而缱绻,像是在看着最深愛的戀人。
“請節哀,伯爵先生。”
一個年輕女子的聲音響起。
戴蒙不舍地移開目光,擡頭打量了一眼面前的陌生女子,
她看起來二十出頭,懷裡還抱着幾個月大的小嬰兒。小嬰兒好奇地盯着他,像是完全沒有察覺到他身上肅殺的氣息般,還咧開嘴,沖他笑了。
冷峻的面容有些許舒緩,戴蒙問道:“你是?”
“七年前,我跟您的弟弟有一面之緣,”年輕的少婦臉上露出緬懷的神色,“當年我的父親被馬車撞死,我們家陷入窘境的時候,是他一直資助我們……所以,我和我的家人都過得很好……”
戴蒙模模糊糊地想起是有那麼回事。
“那個時候,彭格列還沒有像現在這樣發展壯大。大部分貴族都不把我們這些平民當人看,撞死了人也不需要承擔任何後果……相比之下,伊瑞恩先生真是個非常溫柔的貴族呢。要不是我母親得了重病,她也想親自來感謝他……”
沉默了半晌,戴蒙收回視線。
“不用放在心上,”
他輕聲說道,如大海般深情的眼眸中深深地印着少年的面容。
“對他來說,每個人的生命都值得尊重,他把資助你們當成補償,而非饋贈。你們不必抱着感激,心安理得地接受就是了……”
我親愛的弟弟呀,你到底還要在多少人心中烙下不可磨滅的印記呢?
“您也是很好的人呢。”女子感激地笑了笑,“願上帝保佑您……”
好人?
青年幾乎要嗤笑出聲,蔚藍色的眼睛裡漸漸凝聚起風暴。
隻可惜,所謂的上帝并不會去庇佑真正的好人呐……
·
少年的墓碑立于巴拉維諾公墓。
巴拉維諾公墓是西西裡最美的墓園,它向北俯瞰着第勒尼安海,猶如一個海邊花園,有海潮、浪花拍岸的聲音,墓碑和建築如古羅馬雕塑般古典而雅緻。
他希望他的弟弟能聆聽着海風入睡。
“……願主賜予他安甯,阿門。”
“阿門。”
随着告别儀式的落幕,他的弟弟将與那些無名的屍體一同埋葬于黑暗的地底下。
直至永恒。
恍惚間,他似乎看到了少年捧着一束盛開的白菊,微笑着,用柔和的聲音對他說道——
“再見了,戴蒙。”
他看着少年在光輝中消失。
他知道他愛的人不會再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