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9
隋卞剛開始是想裝作無事發生的,但奈何這些話越來越離譜,他臉也紅得越來越離譜。
他看都沒看許願,硬生生從這一群小孩裡撥開一條路,往裡走,看樣子真挺急的,“我上個廁所。”
楊院長趕過來把一群小孩都給攆回位置去坐好,抱歉地朝許願笑了笑,“你别生氣噢,小孩子就這樣,口無遮攔的,就瞎說話,我回頭肯定教訓他們!”
許願倒也沒多放心上,畢竟确實是這樣,小孩子那嘴要不讨打,什麼讨打?
她搖搖頭,理解的口吻:“不會,小孩子嘛。”
等隋卞從裡面出來,就正好聽到楊院長問許願:“你有什麼擅長的嗎?我們這虧了隋夫人,條件還是挺不錯的,你如果有擅長的樂器可以教教孩子們,也不是要教會,就帶他們玩玩。”
樂器,許願還真不擅長。
姥姥的長笛吹得很好,小時候有意教過她,但她實在沒什麼藝術天賦,連個一知半解都不能算。
許願也沒什麼不好意思的,直接地回答:“我不會什麼樂器。”
楊院長路都已經走到一半了,聽了她這話,難保未料地扭過頭來,臉上表情顯得不太敢相信,“……哦,那待會麻煩你管管紀律行嗎?那邊高年級的孩子今天有兩個打架的,我這問題處理到現在都還沒弄好呢,待會就麻煩你了?”
許願欣然應下。
樓下有人又催促地喊了兩聲楊院長,楊院長倒了兩杯水,才又匆匆下去了。
隋卞走過來,四處看了看那些小闆凳,不經意道:“你的成績很好,待會他們問你問題,你可以教他們啊。”
許願撐着下巴,仰起臉來,“你怎麼知道我成績好?”
按道理來說,現在這樣一站一坐,她又仰着他又俯着,肯定是他的壓迫感要強一些的。
可是完全沒有,完全不是。
她仰着臉,神色平淡而自如,既沒有質問的嚴肅,也沒有逗弄的揶揄,就泛泛的表情在那,磁場已經潛移默化蓋掉他了。
被她這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隋卞感到一陣從脊柱傳來的酥麻感一直往上、往上、往上,到他的喉嚨,讓他想說又說不出話來,到他的眼睛,讓他想看又不敢看。
他這副模樣,眼盲的人都能通過其他器官補償知曉他不對勁。
許願當然也能看出來他現在的慌張無措,但是,誰要管他的死活?
她問:“我的問題你聽見了嗎?”
隋卞深深吸了一口氣,盡量表現得坦然,“我……我聽他們說的啊。”
許願眼神下移,“誰們?”
隋卞再一次說不出話了。
這下是真徹底說不出話了。
水泥糊嗓子。
許願又輕飄飄把眼神挪走,點到為止。
這時剛才某位小朋友出聲了:“原來姐姐你會說話啊。”
許願呼吸截停在半道,差點一個沒忍住白眼就翻出來了。
人群裡倒是有個小女孩出來幫忙主持公道:“你别這麼說話,太不禮貌了,院長阿姨聽到待會該罵你了。”
小女孩嗓音稚嫩,每個調都有着故意壓出來的低,可愛的假正經。
許願這時在想,按照科爾伯格的道德發展理論,這個小女孩現在是處于哪個階段?
覺得不禮貌好像是在維護權威和秩序,但同時怕被罵又好像是懲罰與服從。
不過科爾伯格對前習俗水平的定義是九歲以下,所以也許大概這個小女生就被歸類到那階段裡去了。
直到好幾個人撒嬌讓隋卞教他們彈琴去,許願才終于從這段意識裡抽離,驚訝自己竟然對着這麼無聊一個事情想那麼多。
隋卞嘴上答應着馬上就教他們彈琴,腳步卻半點沒有挪動,似是沒從剛才那場浩劫緩過來。
孩子們見他答應,都風風火火地往音樂教室沖,震得地闆都在響。
許願也起身跟了過去,隋卞見她身影徹底消失不見了,才總算肯挪動一下身體。
地闆震動的聲音沒有,他心中的那股怪異的發麻感也終于撫下去,像一塊粉澳寶,滴溜溜圓滑滑地滾入小池中,脆亮的一聲“咕咚”。
總算消停。
隋卞落在最後,不甘不願地将許願剛才坐的小闆凳用腿蹭到屋子裡正中間投射出光影的地方,悶悶地下樓梯。
讓太陽好好把你曬得溫柔一點,總這麼嗆我有意思嗎?
我的心不是肉長的是吧?
人善被人欺也不是這麼個欺法啊。
*
說是教彈琴,也不是真教,隻當個娛樂方式,減少這些孩子要看電視的時間。這會一個個都老老實實坐在位置上,星星眼地看着隋卞,崇拜得溢于言表。
隋卞彈着彈着,也不知為什麼,扭頭瞧了一眼許願。
她也在看他。
她的眼神落在他的手上,表情帶着輕微的研判,眉目舒展着。
雖然她沒有像其他人一樣跟随鋼琴聲微微晃動着身體,但隋卞知道,她的神态,她一定也沉浸在他的琴聲裡了。
他重新扭回頭來,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地抿唇笑了下。
他不知道的是,他人在光影裡,每一個動作都因為在光中被修葺出來的弧線而顯得格外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