鹹安帝的身體不好,加之正逢獻貞太後忌日,鹹安帝并不急着滄瀾國主一來就舉辦國宴接待,而除卻宮中的祭禮,她們身為小輩想盡一份心也是理所當然的,便是依照舊例在青泰庵又辦了整套的祭禮,倒是滄瀾國主,她不能出席獻貞太後宮中的祭禮,薛鎮邀請她來參加青泰庵的祭禮,她卻十分爽快地答應了。她答應得如此爽快,倒是讓任荷茗和薛钰相視一眼,心中更加無奈——此人心智,比預計還要難對付,恐怕是明白她們有心試探,所以才如此輕巧應答。
祭禮當日,薛钰與任荷茗、薛鎮與太女君、衛側君與薛淩皆着了月白色的素簡衣裳,在青泰庵參禮,滄瀛國主也前來緻意。
滄瀛國主格儒達穿着的是滄瀛國的傳統服飾,深邃又沉靜的藏藍顔色,點綴着雪白的珍珠,頭蓋雪白紗巾,臉上戴着一張銀色雕刻着海浪花紋的面具,隻露出一點清黑的雙眼,裸露在外的脖頸和手臂上的确有着猙獰扭曲的燒傷疤痕,用滄瀛國特有的墨藍色刺青裝飾掩蓋,反而更加有一種神秘又野性的魅力,但即便如此,似乎也遮掩不住她的病弱之态,隻能靠着椅背坐着,可見當初受傷之時,傷身不輕。
日光之中,她坐在佛幡下,神态随意又平靜,任荷茗卻不由微微頓住,側首拉住薛钰,低低道:“我見過她。”
薛钰有些詫異地看向任荷茗:“當真?”
“當真。”任荷茗十分肯定地道。當年黑火破關之後,不少人身上都留下了燒傷的疤痕,這在幽雲州極為常見,滄瀾國也有許多兵士百姓在與燕部的征戰中受過燒傷,的确很難單憑受過燒傷認人,然而燒傷的疤痕總是獨一無二的。任荷茗十分肯定,雖然當時他看到的那人身上并沒有刺青,但那燒傷的疤痕卻是一緻的,尤其是那傷痕有些古怪,似乎隐約有一道分界。“我在幽雲都見過她。她扮成乞丐,在林隐舟的酒樓乞讨,薄鳳和安排她住了一晚,然後…”
然後,林隐舟就忽然将他是獻貞太後之子的事情告訴了任荷茗。
任荷茗指尖有些發涼:若是如此,那滄瀾國主布局之長遠恐怕遠超她們,而她們還有一個危險至極的把柄捏在她手上。
薛钰卻比任荷茗鎮靜許多,握住他的手,輕輕道:“别怕。那并非尋常隐秘,若是她能掌握,懷昭公主也并未因此而憂心,說明必有回旋的餘地。先集中精力,将今日之事完成,或許…”
話說到此處,忽然見太女君臉色一變,道:“怎的這點小事都做不好!”
原來是衛側君将香遞給太女君時,不小心将香灰掉在了太女君的衣服上,太女君身上的綢緞嬌貴,頃刻就燎出了一個洞,他很是生氣:“你如此不當心,害得本宮失儀,如此怎麼向皇祖父敬香?你到底是何居心!”
衛側君即刻跪下請罪道:“侍身不當心,請太女君恕罪。”
薛鎮輕輕攔住太女君,淡淡道:“他是側君,不可這般當衆發落。”旋即向安之道,“扶太女君下去換身衣服就是了。”
太女君強忍住,道:“是。是侍身失态了。”
薛鎮淡淡的,倒也看不出什麼,反倒是滄瀛國主,笑道:“太女殿下仁德,澤被前朝後宮,着實辛苦,還需多多照顧身體才是。”
太女君還未走遠,聽見這話臉色有些難看,薛鎮眼簾微擡,望着滄瀛國主,隻淡淡道:“說起養生一道,恐怕還是該多多向國主虛心學習才是,國主身負燒傷,還能恢複到如此健康的體魄,可見頗有心得。”
滄瀛國主微微笑道:“我不過一副敗軀,活一日算一日罷了。”
薛钰随口問道:“聽說國主曾是滄瀛軍中人,瞧步伐十分矯健,不知可曾修習過什麼功法?”
滄瀛國主看了薛钰一眼,薛鎮輕輕笑道:“孤這妹妹是個武癡,對武學之事,難免有些熱忱過頭,還望國主恕罪。”
滄瀛國主似乎并不很在意,淡淡笑道:“無妨。我不過修習過一點點粗淺的碧海訣,水準平平,燒傷之後,經脈受損,便不能算是個武人了。”
碧海訣是滄瀛國的軍隊中有資質的将領和兵士統一修習,就如同蕭氏長拳一般,隻修習過碧海訣不能說不會武功,但也确實不能算懂武功,再加上她說她經脈受損,失去了武功,便更加兩可。這話答了也無法探知真假,無法測定她武功深淺。
滄瀛國主看向薛钰,微微笑道:“蘭陵王年輕才俊,戰功赫赫,想來盡得蕭氏武功真傳,若是我還有武功在身,倒是真想領教一番。”
說話間,已經一并離開水陸道場,在靜安大師的陪伴下轉入後院,太女君換好了衣物,已在後院中候着,後院中松竹蒼翠,在盛夏之時,更是一片濃郁得化不開的綠,微風拂過,其中隐匿的殺機化作淡淡的鐵血腥氣,傳達到寒毛的末端。
薛钰反應最快,一把拉住任荷茗,退到一根柱子處,在刺客襲來時,十分輕巧地一手牽引住對方握着彎刀的手腕,一腳踏在對方頸上,将對方擊暈過去,順勢将彎刀奪到手中一試,微微笑道:“龍鱗彎刀?倒是少見的玩意兒。”
龍鱗彎刀是百煉鋼制成,刀身有如鱗片一般的花紋,故而稱為龍鱗彎刀,是燕支鷹衛中部分精銳才有的武器。燕支就是要刺殺滄瀛國主,破壞兩國同盟,青泰庵是佛門淨地,無法攜帶大量侍衛,是她們最好的機會了,為求增加刺殺成功幾率,已無心遮掩行迹了。
場中能打的主要就是薛钰、薛鎮二人,薛钰抽出腰間軟劍借與薛鎮,自己就用那龍鱗彎刀抵擋,任荷茗和衛側君護着薛淩向寶殿内退去,又讓紫蘇和淩霜護着太女君,滄瀾國主也十分淡定地随着一同。
對方人多勢衆,薛钰二人難免落了下風,滄瀛國主看到殿内角落裡放着一把掃帚,便走了過去,用随身匕首割斷綁着樹枝的繩線,将木棍抛給了薛钰:“蘭陵王!此物當更順手些罷?”
那木棍倒是結實,薛钰将棍一橫,果然氣勢大漲,棍出如蛟龍,滄瀛國主看了,淡淡笑道:“确實不錯。”
任荷茗安頓好薛淩、衛側君和太女君,走到滄瀛國主身側,好奇地道:“當真不錯嗎?”
滄瀛國主笑道:“當然。蕭氏槍法,原是七探蛇盤槍和七蕊梅花槍所化,以靈活詭谲著稱,然而輕巧多變的基礎是須得有鋒利的槍頭。此時她持棍,便不能依靠靈巧取勝,所以她在槍法之中,融入八卦棍法,使得攻勢更加強勁,也更加玄妙奇詭,所謂七探、七蕊的七,便是一槍生七變,她行八卦棍法,竟能出八變,八變之下棍勢還能如此沉猛,一擊便能使一個鷹衛無再戰之力,可見基礎堅實,又有依據實戰靈活運用之能,在這般年紀,已是難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