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科最要緊的還是那幾樣:誰做主考官,出什麼題,閱卷的人又是誰。
蘇氏最有經驗的主考官自然是蘇言豫,然而眼下蘇言豫并不适合再争奪這天下學子之師的位置,主推便的是自家的翰林院大學士蘇展光,而薛鎮提的則是興陵王君之母、趙氏家主趙仲甫,任荷茗現在知道趙仲甫是在當年的水火毒計之中立功發家,便知道在鹹安帝心中趙仲甫是有分量的,也是被忌憚的。難以避免地,這又變成了一場黨派之争,鹹安帝一時之間也難以決斷,隻不過恩科在即,也實在不能耽擱,于是朝堂上天天鬧得是不可開交。
朝堂上鬧得厲害,後宮裡自然也不會消停,一面是蘇君和惜貴人,一面是敏傧和滟貴人,為了各自家族的利益,都在争奪鹹安帝的寵愛,更有最得寵愛的任如君從中作亂,他既不支持任何一派,也不容許蘇家或是任荷茗占一點便宜,因此後宮中打成一片,對鹹安帝出盡百寶,鹹安帝對此顯然很是受用。敏傧和滟貴人是一向得寵的,但是惜貴人是新人,年紀又輕,鹹安帝自然十分喜歡,難免在鹹安帝處更讨巧一些,連到蕭繼後宮中看和成公主,都由他陪着,一襲金絲綴珠的翡翠色春衫格外顯得他眉眼豔麗,含笑間,是年輕寵君放肆的得意。
然而不幾日,卻聽說惜貴人惹怒了鹹安帝,竟然被廢為庶人,原來是他為陽陵王說話,隻一句“年輕”,便讓鹹安帝覺得比起漸漸年暮的自己,惜貴人更加對陽陵王有情,因此大怒之下竟将他發落了。
蘇玉京是陽陵王的表弟,當初蘇氏族内為陽陵王選君的時候也的确考慮過他,隻是後來選擇了蘇韻宜,而蘇玉京則被安排入了宮。誰都明白,嫁與年歲足以做自己母親的年暮的皇帝和嫁與年輕的皇女哪個更有前途,且陽陵王性格溫潤、相貌俊美,或許蘇玉京真的動過心思,又或許沒有。總之他觸動了鹹安帝的疑心,無論他如何喊冤,鹹安帝還是絲毫不留情面,冷漠地将他廢黜了。因此,宮中便徹底沒有了得寵的蘇氏一派的君傧。
然而先前治水一事上已經讓陽陵王一派吃了大虧,鹹安帝盛怒之下又發落了蘇玉京,猶豫再三,還是讓蘇展光做了恩科的主考官,隻是相對地,擢升敏傧為貴傧。
敏貴傧最初受寵之時,就曾向鹹安帝提過他幼時吃過的野薯,鹹安帝寵溺他,便将那野薯也移入皇家菜莊百蔬園中,誰料那野薯竟然長勢驚人,敏貴傧如今封了貴傧,這野薯的培植也被皇家莳花官研究了個明白,敏貴傧便求鹹安帝施恩,在春耕之時親自種下一些,也讓民間的試用田種植推廣。鹹安帝本就寵愛敏貴傧,這又是件好事,為安撫薛鎮一派,便随口允了。
除卻春耕,還有蕭繼後主持的親蠶禮,為着鹹安帝選擇了蘇展光為春闱主考官,薛鎮又順從接受安排不曾給鹹安帝添什麼麻煩,鹹安帝也給她一份體面,反正興陵王君也是如今唯一的王君,便由他陪侍在蕭繼後身邊行禮。
從前諸位皇女的正君中,有薛鈎的正君陳氏居長,興陵王君還是郡王君之時,陳氏與任荷茗也都曾經是王君,興陵王君并不總是貴夫中的頭一份,加之先前因為衛側君的事情他郁郁已久,難得此次親蠶禮是他陪侍在祭台上出風頭,受内外命夫朝拜,他總算一掃郁悶,有了些春風得意的意味。相較之下,因這親蠶禮也是在确立蕭繼後在後宮中至高無上的地位,代表着鹹安帝對蕭繼後絕對的看重和對蘭陵郡王府的安撫,任如君和蘇君的臉色都不算好看。
此次春蒐,因薛钰自修築防洪工事起,就一直領着工部的差事,鹹安帝便着她安排皇家獵場的一應事宜。任荷茗陪着她安排,同時也需安排許多府内事,比如為薛钰備下一套淺碧山綠的騎裝,是在樹草間不顯眼的顔色,便于捕獵,腰帶則選了桃紅顔色,如有萬一也好找些。薛钰在裡頭另穿了一件秘銀鎖子甲,算是防身。任荷茗也是一樣的穿着,一同去向周太後請安時,周太後看了,還同蕭繼後笑道:“這兩個真是玉女金童,桃紅柳綠的顔色穿着,更加顯出玉顔色來。”
聊了一會兒,懷昭公主求見,任荷茗有意讓周太後父子獨處,便向蕭繼後撒嬌道:“當年茗兒方指婚給郡王時,父後答應了要教茗兒打馬球的,父後可不能食言。”
蕭繼後有些猶豫地看向周太後,道:“怕是不合禮數。”
周太後笑道:“既答應了,就去罷。”
從前他是宮君,隻要鹹安帝喜歡,規矩尚不那麼嚴苛,騎馬打球原本就是他的特色,自然可以随口應允。但如今他已是繼後,若不得鹹安帝和周太後的特别允準,就算跟随着鹹安帝來這春蒐,也是不能輕易碰到馬的。任荷茗知道他在深宮中困得無趣,隻希望他能有些透氣玩耍的時候。
隻是周太後答應得太過輕巧,任荷茗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他的眉目慈和,輕緩如黃昏時懶散的陽光,卻令任荷茗心頭無端一緊。
雖然不是很合規矩,但是蕭繼後還是帶了騎裝來的,是一身海藍色蛟龍出海的翻領箭袖,配着淺一色的天藍領子和腰帶,顯得蕭繼後豹身蜂腰,十分潇灑風流。和成公主年紀小,離不得人,他有許久沒有摸過馬和球杆了,但是終究曾經是熟手,更有天賦,隻是片刻,就沒有了生澀。不過他策馬很少有自由奔馳的感覺,倒更像是有的放矢的騰轉挪移,仿佛天生他就是要在馬背上殺伐的,偏生他并沒有那種鋒銳逼人的殺氣,而是一種近乎于慈悲平和的甯靜心境,仿佛心中無人,殺與不殺都不亂他心緒。若不是天生這樣心境,他難以以男子之身修得天下聞名的武功,任荷茗這些隻會些遊戲玩耍的年輕公子在他面前實在是不夠看,好似隻能擺着好看的金玉之中,突出一把絕世的寶刀。
跟着一同打馬球玩的是建陵郡王君樸慧質,承禹伯世女君辛鳴玉,湘洙侯夫蓬蓁,還帶了興陵王側君衛清行和獨女薛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