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荷茗看着他那雙好看的丹鳳眼,道:“若是抛卻一切,父君身為男子,是否想做陛下的中宮?”
蕭定君揮揮手:“我怎麼想有什麼重要的?陛下自有陛下的想法。蘇家此回不倒,隻怕過些日子恩寵更盛,陛下又素來寵愛忬貴君,皇後之位的歸屬,想來無疑了。不過即便是陽陵郡王是繼後所出,也不見得儲位歸屬就能定下。陛下年富力強,後頭還多的是皇女。”
任荷茗剛要說什麼,卻聽見背後有人含笑道:“說什麼皇女不皇女的呢?”
是鹹安帝。
任荷茗連忙起身行禮,蕭定君向來是不善說話的,便是任荷茗含笑道:“父君說,陛下年富力強,後頭還多的是皇女。”
從鹹安帝的神情,任荷茗瞧得出她是聽見了這句話的,前頭則沒能聽見,見任荷茗誠實地逐字複述,望向他的目光多了幾分滿意,看向蕭定君時,桃花眼含笑,逗弄道:“朕的皇女不少,不過确實比不得先祖們——愛君既然這樣說,不如愛君給朕添一個?”
這話當着任荷茗的面說,任荷茗自然是覺得羞又覺得有些生氣,隻是低着頭不顯露行迹罷了,蕭定君也是一愣,怔怔道:“臣侍…臣侍年歲不輕了…”
鹹安帝的笑容微微淡了,旋即探手猛地握住蕭定君的手,沉沉道:“朕知道你早年征戰有些傷了身子,那時候的避嗣湯,朕并不是真心想你用,你身體底子好,調理了這些年,朕…”
蕭定君将自己的茶杯推到鹹安帝面前,低聲道:“别…當着孩子的面說這些。”
任荷茗連忙告退,鹹安帝看向他的目光很有幾分覺得他識相的滿意,牽着蕭定君的手始終不曾放開,任荷茗轉身離開之時,聽見她輕聲道:“朕想讓你給朕添個皇女,當然——皇子也好。隻是都說,皇女像父親,若我們有一個女兒,一定像你一樣,英俊又神武。”
也能依稀聽見蕭定君的回答:“臣侍福薄,不知…”
鹹安帝打斷他,沉沉的聲音有種令任荷茗骨寒的笃定:“無論用多麼珍貴的藥材,朕都不會吝惜。一定,無換,我們一定會有孩子的。”
任荷茗微微一震,攥緊袖口快步離去了。
他幾乎走到宮門口才想起離宮之前須得向陸恩傧道一聲别,去時,見陸恩傧正讓人打開年節時,廣陵郡王府給他送來的禮物——因為薛钰新承長安軍元帥一職,給陸恩傧送來的禮物中除了绫羅綢緞、金銀首飾,便是許多各種有可能用得上的藥,從療愈外傷的金創藥、活血化淤的跌打藥到各種滋補溫養的藥材,甚至對大寒之病有奇效的雪蓮、雪參之類也有不少。
陸恩傧纖長的指從中挑出一朵雪蓮,道:“哥哥近來脾胃不好,钰兒不在也用不上,拿去熬了給哥哥罷。”
——他是知道的。
陸恩傧吩咐罷,擡起眼,透過窗戶看到任荷茗,剛要笑,卻看出他臉色蒼白,擺擺手讓人把東西擡下去,對任荷茗說:“茗兒,來。外頭冷。凍着了罷?”
陸恩傧清退衆人,用件寶藍雪兔毛披風将任荷茗裹住,給他一個熱氣騰騰的手爐抱着,将他抱在懷裡,輕聲問道:“怎麼了?”
他似乎并不意外,甚至早有準備,知道任荷茗在宮中行走,總有一日會見到什麼他不能接受的事情,隻是不知道會是什麼事情。任荷茗的記憶中沒有過父親,這是他唯一一次靠在一個年紀與他父親差不多的男人懷中,陸恩傧的溫暖和堅實讓他第一次感覺到依賴。
任荷茗輕聲道:“父傧,定父君和廣陵郡王…”
陸恩傧的手猛地一緊,任荷茗擡起頭看向他,看到他眼中極快地一瞬間閃過殺意,任荷茗并不害怕,也不怪陸恩傧,隻是把手蓋在他的手背上:“父傧,我知道輕重,我不會說一個字的。”
陸恩傧緩緩松了手,将任荷茗抱在懷裡,輕聲道:“對不住。茗兒。父傧對不住你。隻是大将軍他,擁有過的太少,失去過的太多…”
任荷茗隻是埋頭埋得更深:“父傧,陛下想讓父君做皇後。父君真的能做皇後嗎?父君如果做了皇後,會安全嗎?會快樂嗎?父傧,我也知道父君得到的太少,失去的太多,可是皇後之位…”
那金龍之座,其下的森森白骨、其上的漫漫鮮血,并不比鳳座要少,那至高又至險的位置,到底是會為蕭定君波折的一生帶來他應得的歡欣,還是會殘忍地奪去更多?
他不知道。
陸恩傧輕輕地撫摸着任荷茗的頭發,臉頰輕輕貼在他的額頭上,輕柔地說道:“父傧不知道。不過,無論發生什麼,都沒什麼好怕的——怕也沒用,該來的,終究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