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荷茗想給薛钰寫信,但終究,太多事不能落在紙筆上,最終隻是寫了幾筆近日來的趣聞,又将玉兔面具和青泰庵請來的平安符附在信中,寄給了她。
百花争豔的時節,燕支的使臣們灰溜溜地回去了,虛律單于最終還是無法向大晉交付千匹良駒的沉重代價,在伊圖憤怒的嘶吼聲中,羅鄱向她轉達了燕支的決議,誰料伊圖狠猛異常,四肢都被鐵鍊束縛也竟暴起一口咬在羅鄱臉上,衆人拉扯着也還是給伊圖咬下一塊肉來破了面相,羅鄱氣得捂着臉哇哇大叫,伊圖則是仰天大笑,罵她是個背信棄義的小人,羅鄱則惡狠狠地表示,伊圖此生都不要想再回到草原。
再晚一些的時節,郁陵王君在連生兩子之後終于如願誕下一女,這是鹹安帝的第一個孫女,又是嫡孫女、嫡長孫女,鹹安帝自然是高興極了,賞賜無數。郁陵王府中,郁陵王君終于憑借這個女兒東風壓倒了西風,将汪側君的風頭打散了。
然而這孩子似乎來得不是時候,并沒有能夠為惠貴君和郁陵王帶來更多優勢,反而随着汪側君不得已的失勢而漸漸勢頹,赈北貪污案最終以主犯奪職自捐家産、從犯官降三級審結,蘇家雖然受了些損失但在朝堂上複又受了重用,惠貴君沖擊後位的勢頭也随之大減。
春末時,忬貴君生辰,鹹安帝酒醉之後,當衆輕拍陽陵郡王肩膀,用力握了一握,說道:“往後還是要盡心辦事,為母皇分憂。”
移清宮于是複又成了恩寵所鐘之地。
朝中雖然多有不忿赈北貪污案就被這樣輕描淡寫地放下的朝臣,更有郁陵王對此推波助瀾,也依舊不能撼動蘇氏的複起之勢,景陵郡、蘭陵郡與幽雲州百姓所受的苦楚,便好似沒有發生過,郁陵王再是不甘,也無可奈何。
或許因此,郁陵王長女的滿月宴雖然辦得盛大,但人人卻都有些疲懶似的,并提不起精神,郁陵王君剛出月子,即便面頰有些浮腫,還是盛裝豔抹,茜紅滿綴金玉的裙擺長曳在身後,看着心不在焉的賓客,抱着那得來不易卻哭鬧不止的女兒,臉色說不得有些難看。
相較之下,郁陵王雖然知道情況并不理想,臉上卻絲毫瞧不出來什麼,小皇孫女哭鬧不止,她便讓保父尚侍把孩子抱下去喂奶。
宴席屬實尴尬,任荷茗也沒有看歌舞的心思,反倒是忍不住看了汪側君幾眼——任荷茗同他并不熟,隻是記得他在落選時的難過,如今他如願嫁入了皇家,嫁給如今最尊貴的皇女,雖然是側君,未必不如任荷茗這個郡王正君高貴,隻是日子可真如心意?但見他穿着淡淡銀紅顔色的衣裳,避讓着郁陵王君的鋒芒,擺出得體樣子坐在那兒,是不敢臉上不帶笑的,但多少有些落寞,想必冷暖隻有他自己知道。郁陵王當真喜歡他麼?誰又知道呢。總歸今日的她除卻看看郁陵王君和小皇孫女,便是問了一問那位已故的雲側君所出的長子近來如何——那孩子已是半大,養得玉雕似的,很是可愛,吃穿用度瞧得出都是極好的,不遜于嫡出的孩子什麼,想來郁陵王對那位雲側君的确有些不同,她問及時,郁陵王君的臉色并不好看。
——紫蘇說了任荷茗才知道,小皇孫女的生辰原是那位雲側君的忌日,今日又恰是他的忌辰。當年郁陵王府的事,雖然有郁陵王和陳氏極力摁着,卻瞞不過蕭氏暗衛,據說當年雲側君有孕時郁陵王因公離京,回來時人已經以疫病為由被郁陵王君活埋了,郁陵王君親手挖墳劈棺,才救出這個孩子。京中對這個孩子諱莫如深,也有他是棺生子十分不吉利的緣故,但郁陵王對他卻是執意疼愛。
這一桌酒席實在吃得太悶,任荷茗便尋了喝醉的借口出來走走,最後好不容易在滿院子亂七八糟的花樹裡找了棵清靜的柏樹坐在樹下。
坐了沒多久,卻看見郁陵王出來。
今日對她來說是喜日,因而穿了一色紫紅的華服,更加顯得美豔無方,還是清冷的月華松影難得中和了她相貌的妖豔,隻見她眉頭微鎖,隐約有些說不出的哀傷與寂寥,這與她素日的薄情狠毒也是大相徑庭的,任荷茗不覺有些看住了。
郁陵王看見任荷茗坐在樹下,微微有些意外,然而任荷茗卻瞧得出,她是專意出來尋他的,不由得直起身子來,看着郁陵王走到廊下,停在轉角之外坐了,淡淡道:“蘭陵郡王君。”
任荷茗則道:“郁陵王。”
郁陵王擡眸看了一眼那青翠的柏樹,随即垂首,修長的指尖撚着一枚血玉鸾鳳出雲把件,直截了當地道:“景陵王府的嘴嚴,但钰妹既然想要為你造勢,幽雲軍民有幾個不知你這蘭陵郡王君奔襲百裡求糧的事迹,稍加打聽自然就能知道,想要藏是藏不住的。她既然費心為你做這些,你這蘭陵郡王君做得便不是有名無實。有些話,同你說,也是一樣的。”
任荷茗心念微微一動——他并不知薛钰傳播他求糧的事迹為他造勢的事,卻是道:“在下不過閨閣男子,不懂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