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玉壘山下。
“怎麼樣,安全麼?”
自從李三三在粥碗中驗出毒後,每次放糧前宋青瑛都會教她先檢查一番。
“沒問題。”
宋青瑛點了點頭,覺得有些疲憊,今早明明粥中也沒有異樣,可還是又倒下了五個,眼瞧着流民之中的氣氛越來越躁動,再這麼下去,怕是他們也不會再信這種說辭。
粥煮得很紮實,稠乎乎的一碗,宋青瑛和幾個大娘一起,将大鍋中的米粥盛到木碗裡,碗洗得還算幹淨,上面還帶着些水漬。
宋青瑛突然停住了動作,心裡突地一跳。
“手上的動作先停一停,”宋青瑛道:“大娘,我們這有點别的事,勞煩您幾個先回帳休息片刻。”
請走了旁人後,李三三立刻湊了過來道:“有頭緒了公主殿下?”
宋青瑛目光移向了那些空着的木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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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天際太陽已悄然西沉,暮色照得雲霭渲染一片紫金,一個跛腳的年輕人挑了兩個将将盛了幾十個木碗的大桶,一瘸一拐地向溪邊走去。
這些流民餓久了肚子,碗裡的粥都被舔得幹幹淨淨,這碗刷與不刷,其實看不出來什麼,但年輕人仍然刷洗得很認真,生怕漏掉了一塊污漬似的,完成一切後,他将木碗裝好,在另一個桶中盛滿清水,又在沉沉暮色中一瘸一拐地走回去了。
他沒發現,有幾雙狀似不經意的目光一直看向這裡。
工人們都已經入帳休息了,有一個帳篷中隐隐約約傳出木笛之聲,聲音清越婉轉,引人精神一振,好幾個工人拎着草墊子在已點着的篝火旁坐定聊着天,似乎沒人注意這跛腳的洗碗工在做什麼。
他咽了咽口水,在懷中取出一個紙包,十分自然地看了看四周,在放下木桶時指尖抖了抖,白色粉末便飄灑進了水桶之中,瞬息之間便溶于清水,了無痕迹。
他輕輕松了一口氣,轉身欲走,可在他回頭的瞬間,小山一般的陰影便将他籠罩,他方欲喊叫,就已被掐住了脖子。
黑暗中,宋青瑛和李三三現了出來,那跛腳年輕人見是這兩人,心裡涼了一半,面色陡然灰敗下來。
宋青瑛沖李三三微微點頭,她便立刻會意,朝水桶走去,不出半炷香,她便言簡意赅道:“水裡有,碗是幹淨的。”
宋青瑛低聲道:“是王大人派你來的?他給了你什麼好處,有沒有同夥?”
這年輕人被完全控制住,他喘了片刻粗氣,方緩下來,隻見其喉嚨微動,似要言語。
李三三見勢不妙,道:“不好!堵住他的......”
可惜已經晚了,吳鈎急忙去掰他的嘴,但幾乎是瞬息之間,藏在齒内的毒藥已被咬破,他仿若旱河中的蝦一般抽搐了幾下,眼角和口鼻都流出血來,随後整個身體失去支撐,驟然軟了下去。
眼睛卻還是睜着的,像生來沒有眼睑的魚。
三人皆被這發生在瞬息之間的自戕驚得啞然數息,李三三率先咽了咽口水走上前,探了探鼻息,發表了毫不意外的結論:“這貨死透了。”
宋青瑛緊了緊拳:“有幾個大娘盛粥之前習慣将粥碗在清水中涮洗一下,正是這個原因,才教一些人染了毒,他方才洗得那麼認真,應該也是懼怕被我們發現一部分粥碗有問題。那姓王的怕我們留下人證牽扯到他,竟然還用這種江湖中培養死士的手段。”
吳鈎擡頭問道:“殿下,那現在怎麼辦?”
宋青瑛按了按太陽穴,垂首道:“将這人埋了,别讓他人看見,查一查他和誰走的近,别有漏網之魚,這人是灌州還是蜀州人,家世如何,也派人查清楚。”
吳鈎應了聲“是”,找了麻袋将人裹了,扛在肩上走出帳外。
李三三口中大罵不止:“這殺千刀的狗官!這下我們沒人證,說他下毒他肯定有千百理由推脫。我們要不要幹脆告訴大家真相?人言可畏,我不信他能安之若素。”
宋青瑛搖搖頭:“不可,你道那王大人盡管搜刮民脂民膏,卻還懂禦民的那一套,蜀州城裡也施過粥,隻不過杯水車薪罷了,另外還有灌州林長史這個濫好人兜底,不至于把人逼得太過。我聽人講過,這王大人探訪民情似還哭過兩回,施過幾石粥米,把自己說得清廉無比十分可憐。從自己身上拔點汗毛施舍給窮苦人,再憑借給的這點甜頭教災民幫他做事。你瞧,真正被逼出蜀州的這些人年紀都不小了,要麼多多少少要麼患病要麼殘疾,姓王的不收。這些跑出來的是萬萬活不下來了,他們心中比起埋怨他,說不定更覺得自己命苦。”
李三三罵了一句:“那怎麼辦?”
宋青瑛思考良久,有一下沒一下地拿木碗舀着桶中的清水。
突然,他好像想通什麼一般,露出一絲嘲諷般的笑來,随即在李三三目瞪口呆下,将木碗中的水送入口中!
“你瘋了!”李三三攔住宋青瑛,将木碗打落在地:“是不是姓韓的那家夥帶壞了你?怎麼胡來!知道有毒你還喝,幹什麼!”
宋青瑛笑了笑:“長甯公主與災民同吃同住幾日,突然卧床不起,險些丢了性命,皆因蜀州刺史給災民發的是陳年黴米。你說,這件事算不算大?”
投毒之事沒有證據,若公之于衆還會引人恐慌。而黴米的确是從自王大人那邊來,這不需要證據,再加上長甯公主這一尊貴的苦主,事态便大不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