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青瑛搖了搖頭,心裡也在隐隐擔憂。
可到了第二日,二人才明白王大人的真實目的。
烈日當頭,韓濯才從刺史府裡出來,她剛剛接下一封來自西京的敕令,輕薄的一份敕牒拿在手上,卻重似千鈞。
秋老虎仍然暴烈,她卻遍體生寒,擡頭看了看高懸于頂的日頭,韓濯晃了晃眼睛,心裡卻空茫了一片。
若是昨日之前她接到這份敕牒,最多也就是有些壓力,主持修建岷江堰之時也會更加勤勉些,可如今......
韓濯不知自己是怎麼到了玉壘山下的,病患增多了幾個,但還在控制範圍之内。這些都是無家可歸的窮困人,看着昨日還活蹦亂跳的同伴一個一個倒下,誰還有心思全心全意地投入到工事之中,有幾個瞥見了韓濯,忙裝作一副勤奮的模樣來,鏟子舞得飛快,可更多的人連裝都懶得裝,一臉憂心忡忡,心不在焉地随便應付。
韓濯回過神來,才發現宋青瑛早就跑到了她身邊,叫了她好幾聲,她甩了甩頭,勉強扯出一個笑來:“阿瑛。”
宋青瑛剛剛忙活着煮飯,額間系着普通的布巾,看了韓濯的模樣,宋青瑛皺了皺眉。
“我這回和吳鈎全程盯着,應當不會有人在過程中做什麼手腳。”宋青瑛道:“清之,你不大對勁,怎麼回事?”
韓濯張了張嘴,卻沒說出口,最後沉默着從懷中把敕牒掏出遞給了宋青瑛。
宋青瑛有些驚訝,但待他一目十行地讀完,不由得捏緊了拳頭。
“這個......混蛋!”宋青瑛不會罵人,最多也就是罵一句混蛋,韓濯在這種緊迫的情況下,也不由得被他引得勾了一下嘴唇。
“那王刺史定是在遞給聖上的折子裡添油加醋,對你主張重修岷江堰一事大肆渲染,說不準還把你說成了一個狂妄自大之輩,聖上才會将重修岷江堰之事全權交予你打理。另外還限制半年之期,要求明年開春必須落成......”
明年開春落成,不是不可能,但終究有風險,必要争分奪秒,不可出任何岔子,而兩州刺史允準和聖上親自發敕令任命,是兩個完全不同的概念。
若在之前,即便中間出了什麼纰漏未能及時修繕好,也不過是多費些功夫,再花些王刺史的錢财和人力,再有不濟,灌州也能幫着補貼一些。可聖上的敕令,則砍斷了韓濯全部的退路,秋末開工,明春落成,這其中大大小小的事務責任,全落在了韓濯一人頭上,若中間出了什麼事情,或是這事做不成,丢官罷爵都是輕的,而王大人,自然能獨善其身。
最重要的是,王大人在這期間,随時可能給韓濯使絆子,這次是下毒,便已經教工期大大延後,那下一回呢?更何況......
韓濯看向溪水邊的帳篷,時不時有病人痛苦的呻吟傳出來。
幾個幹着活的流民停下了鋤頭,擡頭看了看高照的日頭。
他們中的好多人被招募過來時衣不蔽體,面黃肌瘦,每日裡流落街頭,靠着施粥和乞讨過活,身上穿的粗布衣裳,還是招工後發下來的,韓濯還記得,他們拿到手時恍若捧着稀世奇珍一般小心翼翼。
那王刺史給韓濯使絆子,用這些人的性命做籌碼,可曾有過一絲一毫的羞慚?
應當是不會的。
人命自古以來,就分貴賤。
韓濯突然有那麼一瞬間的沖動,她想現在直接快馬沖進蜀州,把那個每日裡過着聲色犬馬生活的狗屁王大人痛打一頓,甚至一刀砍了他,犯了大罪?那有什麼可怕?砍了王大人,再去西京砍了永王,再砍永王那尊貴的爹......這大齊來都來了,為何不痛痛快快地驚天動地被通緝一回?
但當然,隻是想想,任她韓濯三頭六臂,也沒那荊轲的能耐。
不過......
韓濯拳頭緊了又緊,她覺得自己如果這麼憋屈下來,一定會瘋掉,于是招呼也不打,翻身上馬,在宋青瑛的呼喚下直奔蜀州城門而去。
“她幹嗎去了?”李三三走過來問道。
宋青瑛回過神來,仍看着韓濯離去的背影,喃喃道:“應是找人算賬去了。”
李三三挑眉:“你不攔着?不像你。”
宋青瑛搖搖頭:“她做事向來有輕重,也隻是洩洩憤罷了,我能做的,隻有......”
李三三看着宋青瑛向帳内走去,忙跟上問道:“你要幹什麼?”
宋青瑛道:“今日煮的兩餐,我已經借口将王大人派來的監管人員支出去了,全程都是我們的人盯着,不可能出任何纰漏,可仍然有三人中毒。”
“所以呢?”
“三三,請你幫忙将那幾個中毒的人的粥碗拿過來驗一驗,别讓人發覺,我們仍堅稱是那個狗官給了黴米。”
李三三了然:“明白了。”
“吳鈎兄弟!”
在溪邊打水的吳鈎應聲過來,恭敬道:“殿下。”
“下毒的人不是明面上王大人派來的的那幾個,而是混迹在流民中。不要聲張,咱們也派幾個兄弟扮成新招的工,平日裡教他們多盯着些,尤其是飲食起居方面,等下我親自去問中毒的幾位老伯,看看他們都接觸了誰,你教他們多留意。”
“是!”
“我倒要看看,他到底能藏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