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肉周大福氣得在房梁上亂晃,他被吊得頭昏眼花,此時面色充血如豬肝,仍不忘忠心大叫:“大祭司被你搞到哪裡去了?”
阿信微微一笑,伸手一轉神像旁的供盤,那無頭神像從中間緩緩分開。
這神像竟然是中空的!而裡面的東西赫然是真正的大祭司。
真大祭司嘴中塞了滿滿的稻草破布,隻能幹瞪着眼喘氣,他已經很老了,身材肥胖如蛙,被阿信把一身的行頭剝下來,一點也沒了神神叨叨唬人的氣勢,看上去就是個普通的肥得流油的糟老頭。
那幾名年輕後生要上前去,一發羽箭破空而來,直直釘在了他們雙腳之前。
“誰敢上前一步!”
韓濯離他們尚在幾丈外,厲聲喝道,她指間墨玉扳指閃着冷光,手中弓弦猶在震顫。
周大福哇哇亂叫,被阿信一腳踢老實了幾分,阿信大聲叫道:“你們可喝足了?”
鼎中的聖水已經空了一大半。村民們都虛軟地或躺或伏,神色餍足。
“你們可知道,你們之所以隔一段時間遭一場大罪,不是什麼靈王降罪,是這位大祭司和他的狗腿子制出這種讓人成瘾的藥來控制你們!”
村人們尚在快感的餘韻中,反應遲鈍地擡頭。
“你們若不和我一起除了他們,便會被這些東西糾纏一輩子。”阿信繼續道,他從袖中取出一方小匣,雙手奉上,對行至門口的韓濯道:“請驸馬爺向聖人陳情,為我們申冤!”
衆人倒吸一口涼氣,紛紛看向韓濯。
“驸馬?”
這些人大概也沒想到傳聞中出身貴重文武雙全的狀元驸馬會在這種犄角旮旯的小地方下榻,被吊着的周大福也傻了,任由繩子不斷緩緩打轉,像個快要停下來的陀螺。
韓濯站在廟門口,内心苦澀,感情是阿信之前在廟裡扮鬼時聽見了隻言片語知道了他們身份,可惜他不知道自己剛被趕出京城,别說聖人了,現在她隻是個未上任的從八品芝麻綠豆散官,報給太守都夠嗆。
不過目前這個情況,需要她裝叉,她隻好裝作閑庭信步走上前去,伸手接過木匣:“定不負囑托。”
周大福叫起來,隻是不斷翻面,一會兒臉朝着人,一會兒腚朝着人,分外滑稽:“妖言惑衆,妖言惑衆!我早就看出不對了,你從哪聯合的這小白臉兒,愚弄我靈山村人!堂堂驸馬怎麼會出現在這兒,你們别被他騙了。”
韓濯微微一笑:“不巧了,鄙人韓清之,正是聖人的女婿,當今英武侯的嫡親弟弟。扮做白衣護送殿下去蜀地修行,不想天地昭昭,還有這樣荒唐的事。”
村人看韓濯神色不似作僞,又見她身後垂雙髻的“小姑娘”眉心一點紅,信了七分。
在民間,因着長甯公主生在觀音座下的傳聞,宋青瑛的名聲還更響亮些。
村人一個兩個都在亢奮中,激動起來:“殿下,公主殿下,那姓周的欺人太甚,我家一年的收成要上繳九成,除了賦稅之外都供給了靈王,你一定要為我們做主……”
幾個成瘾不重尚且清醒的村人叽叽喳喳地告狀,周大福不肯坐以待斃,趁着沒人注意他,狠命扭着身軀,蕩起來向阿信一撞。
阿信不備,被他撞翻在地,周大福趁機大喊:“你們這些蠢貨,他沒喝過聖水,你們可喝過,你們倒是問問他,離了我和大祭司,沒有聖水,他有什麼法子讓你們舒舒服服地活!”
村人們全都轉向了阿信,他不再笑了,從地上爬起來:“西京神醫那麼多,一定有法子可治……”
“那就是還沒法子!”周大福哈哈大笑:“你看,他根本不把你們的命當命,隻想去聖人面前買個臉!我告訴你們,這東西前朝就有了,至今還沒有解藥,隻要你們繼續乖乖聽我的,殺了這小子,我就既往不咎,保你們舒舒服服活到老死……”
阿信一腳踢在周大福臉上,周大福嘴角和鼻子都嘩嘩淌出血來,整個人晃得如鐘擺一般,嗆得咳嗽,但他簡直瘋了,不急反笑:“咳咳……你們看,他被我說中了,急着堵我的嘴……”
“才不是……我……”阿信惶惶然道:“他怎麼待你們的,你們都忘了嗎?”
韓濯心裡叫糟,胡亂吹道:“京城衆多神醫奇人,死人都能醫活,你們這聖水算什麼,不值一提!”
“真的麼……”一個女人拉住了韓濯的袍角:“救救我們,太痛苦了,我不想再來一遭,我的孩子剛三個月,吃了我的奶一直抽搐一直哭……”
韓濯看着她充滿希冀的臉,卡殼了,她不忍心騙她,更不忍心告訴她真相,善意的謊言剛要出口,就被周大福的叫喊打斷了。
“你們還不知道吧,她根本回不了京!還陪公主修行?她早就被聖人貶谪了,貶谪到那鳥不拉屎的灌州去了,這輩子都不一定能再見天顔,你們還是莫要指望她!”
韓濯心裡一緊,見周大福滿臉是血,嘿嘿笑道:“怎麼樣,驸馬,這地方雖小,可離西京城卻也沒有多遠啊……”
短短半個月,她的事已經傳到漢中了。
見韓濯愣住,那婦人急得大叫:“您說句話啊!”
周大福大喊:“殺了他們,一個不留,阿信那小子和這幾位‘貴人’決不能活着出村,否則沒有聖水,我看你們有幾個能堅持住不自戕!”
那幾個年輕後生先動了,方才攔着他們幾個的李三三和吳鈎拔出刀,和這些人對峙。
那拉着韓濯的女人的手,被她身邊的丈夫生生拽開,韓濯引弓搭箭,那周大福反應極快,急忙喊道:“殺了她!不能讓她出了村,她要是傷了我,誰給你們聖水?”
不好!
村人們全都轉向了韓濯,李三三見勢不妙,轉手一把香灰塞進了周大福嘴裡,可沒來得及,他的話已經叫出來了一半:“她和身邊那小丫頭的頭,誰拿到了賞銀十兩……唔呸呸呸……”
李三三這麼一分神,那些後生大吼一聲攻了過來,李三三和吳鈎立時專心招架。而村人們紛紛轉向韓濯和宋青瑛,不知誰一聲大吼開了先河,一群人虎視眈眈朝二人沖過來。
韓濯不想殺人,她拉起宋青瑛就跑,大聲喊道:“吳鈎李三三,阿信和周仁老伯拜托你們了!”
韓宋二人幾步越出廟門,看那些村人如同潮水大喊着殺過來,她把宋青瑛甩上馬鞍,随後縱身一躍,穩穩落在了馬背上,一夾馬肚,駿馬發出一聲長嘶,奮蹄揚塵而去,眼看着就要把這些村人甩在身後。
這時一陣哨音如同鬼嘯,穿透層巒密林從廟中透出來,韓濯猛地回頭,見被塞進泥塑神像的大祭司不知何時擺脫了嘴中束縛,口中銜着一個黑色的哨子,笑容詭異。
韓濯覺得要糟,但仍不敢回頭,沿着山路一路飛奔,可很快她就知道這哨子是做什麼用的了。
兩邊的山崖隐隐振動,黑暗中不知有多少人從山上席卷下來,殺聲震天。
竟然是山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