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山村的祭壇其實很簡陋,在韓濯他們來時的入口外附近砌了個不怎麼高的平台,簡簡單單用幾個石塊圍了,旁邊堆了不少壇桃源醉,并另外一些瓶瓶罐罐,裡面裝了不知是什麼的黑色油狀物,似乎還混迹了一些可疑的毛發,韓濯控制住自己不去想那些是什麼玩意,總計不會是啥好東西。
周大福本來打算上前協助,可大祭司仿佛沒看見一般,路過祭壇,直接朝靈王廟的方向走去。
周大福雖然迷惑,到底沒敢置喙,招呼着還有行動能力的村民繼續往前,他們大多數形容枯槁,有的還不住哆嗦。
“到了靈王廟,做了法喝了聖水,自然就會好,走得快些!”
“那聖水......”宋青瑛小聲道。
韓濯點點頭,應該是了,這靈山村靠緻人成瘾來奴役百姓,桃源醉和聖水,應該都不幹淨。
她其實一點也不想呆在這裡,隻是周仁丢了孫子心急如焚,剛才又指望他們幫忙,雖然這古怪的祖孫身上嫌疑還未排查清楚,到底也沒狠下心腸拒絕。
“我突然想起來......”韓濯喃喃道:“他們村叫靈山村,這廟叫靈王廟,靈王指的莫非是曾經封地在漢中一帶的那位?”
“傳言說高祖皇帝草莽出身,殺伐決斷,南征北戰結束了百年亂世,是當之無愧的戰神,唯獨在靈王這兒耗了近十年。”
宋青瑛點頭,默默聽韓濯說古事。
“那時靈王還不叫靈王,叫漢中王,說是漢中,但蜀地的大半也歸屬于他,這人與那高祖皇帝不同,不喜殺伐,平日治理封地講究的是一個‘親親而仁民,仁民而愛物’①,蜀地又是富饒的天府之國,而地形易守難攻,硬生生在亂世開辟出了一方世外桃源來。”
“那這是好人啊!”李三三忍不住接道。
韓濯歎了一口氣:“是啊,但守成之君生錯了時候。”
“他最後是戰死的?”李三三追問道。
“不。據史書上寫,是兵敗之後受降,一年後郁郁而終。”
正史對這段含糊其辭,縱使原主韓濯博聞強識,對這場戰役也知之甚少。究竟是郁郁而終,還是牽扯到一些不足為外人道的秘辛,恐怕沒人說得清楚。
轉眼間一隊人已到了那靈王廟門前,雖然雨已經暫時停了,可這古廟在村人手持的火把映照中顯得更加詭異。
小廟自然是裝不下這麼多人,大祭司和周大福并幾個年輕力壯的後生進去了,餘下的村人隻站在廟門口觀禮。
韓濯他們靠得較後,隔着窸窸窣窣的人群看大祭司叨叨咕咕了一陣,他面前擺着一口大鼎,被四面八方延伸出的紅繩縛住,也不知要招誰的魂,他念的哪門子經韓濯也沒太聽懂,左右不過是一些亂七八糟的鬼話,村人有幾個已經難受得跪伏于地。韓濯按住了急得不行的周仁,沉下心靜觀其變。
大祭司停了下來,對周大福說了什麼,周大福聽罷,趾高氣揚對其中一個冒着冷汗的村人喊道:“大祭司教你上前來。”
那村人眼神發直,依言上前,他雙腿發軟,走上台階時還踉跄了一下。
大祭司在鼎中舀了一碗“聖水”,遞給村人,那人自始至終直勾勾盯着那鼎,此時終于遂願,來不及道謝,捧着碗一飲而盡,小半由于雙手顫抖而灑在衣襟上。
一碗聖水下肚,他很快止住了顫抖,舒服地發出一聲喟歎,臉上的表情變成了一種如墜仙夢幻境一般的迷離。
餘下的村人等不及了,他們或走或爬,試圖擠進去喝一口聖水,可惜力氣早就在剛才的一番發作裡幾乎耗盡,被門口的幾個後生攔住了。
周大福得意地發話:“大祭司宅心仁厚,消耗自己的法力去救你們,你們可要聽話,一個一個來,不經大祭司的手,喝了可是沒用的。”
“是麼?”大祭司發出一聲輕笑。
衆人皆是一驚。
大祭司嘴裡發出的,竟然是少年的聲音,确切的來說,是……
“阿信!”
周仁失聲叫道,方才擔憂了一路阿信會不會被周大福他們抓住的心放下來,卻又很快高高懸起。
衆目睽睽之下,“大祭司”渾身格格響了幾下,如春筍般長了一截。他的手向臉上抓去,層層烏黑褶皺的面皮被剝落下來,露出一張雪白的面孔,正是阿信。
周大福驚愕,片刻回神,熊熊怒火燒上心頭,伸手向阿信抓去:“小兔崽子,大祭司呢?你把大祭司怎麼樣了?你在靈王面前不敬,可是要有報應的。”
阿信輕輕一閃,嘴中嘻嘻笑道:“大祭司?我就是大祭司啊,你不是說聖水經過我的手才有用麼,現在聖水起效了,你又翻臉不認人?”
周仁急着要擠上前去,韓濯想起阿信臨行前的囑咐,很快把周仁拉回來:“别急,現在上去說不定會給他添亂。”
衆村人在廟外神志恍惚,搞不清楚狀況,阿信格格笑着,大聲喊道:“我已經将法力全數施在水中,現在周大福卻要獨占了,你們快快來搶啊!”
聽了這話,人群一陣騷動,大多數猶豫不定起來,幾個早就忍得滿眼血絲的村人方才眼睜睜看着聖水奏效,終于忍耐不住,大吼一聲,如猿猱一般四肢着地翻爬過來,在他們的引領下,衆人如一團人肉組成的潮水湧了進去,在強烈的欲望和恐懼的催使才爆發出驚人的力量,那零星幾個後生如何擋得住?
他們撥開紅線,将其扯得七零八落,捧起鼎中的水就送入口中,接着前面的人被後面的人扯開滾到一旁,有的人心急如焚,竟紅着眼直接将頭伸進鼎中吮吸,姿态各異,前赴後繼着醜态百出。
昔日神聖的祭典,竟然成了如此鬧劇。
周大福和阿信糾纏良久未占上風,心頭氣極,一邊步步緊逼,一邊大聲喊道:“簡直是大不敬,你們就不怕遭天譴嗎!”
可現在沒有人聽他說話,阿信笑着後退,摸到了無頭神像前的香爐,狠狠一轉。
周大福腳下的石磚突然向下塌陷,他“啊”地一聲大叫,下一秒已經頭朝下腳朝上被挂在了房梁上。
韓濯目瞪口呆,她都沒來得及看清這機關是怎麼運作的。
“真是天才……”韓濯喃喃道。
宋青瑛拉了她一下:“我們要不要幫忙?”
“先别。”韓濯道:“誰知道還有沒有機關,我們進去攪了他計劃怎麼辦?”
宋青瑛其實也不是想幫阿信,隻是看周仁急得抓耳撓腮團團轉,有些不忍心。
周大福懷裡的東西噼裡啪啦掉了一堆,其中還有韓濯的錢袋子,宋青瑛眼睛一亮,心道:“一會兒準可以拿走了,不必李三三去偷。”
“怎麼樣啊周伯伯?”阿信還是笑嘻嘻:“不過年也不過節,我請你吃臘肉,夠不夠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