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信陽伯府的牌匾,都是靠我陸氏掙來的!怎麼,如今你就不認了?”
信陽伯不言語,隻握住大陸氏尖長的指甲,稍稍用力,将其從棺椁上放了下來。
大陸氏磨着手指,感受着指尖将逝的溫熱,忽而道:“我陸家百年基業,除去被胡人雜種毀去的糧行,還有不少你不知道的東西。”
“如此......”大陸氏的臉色驟然溫柔下來,“你還要與我作對嗎?”
信陽伯摸着棺椁,垂着頭,半響才道:“你去找家棺材鋪子,按秦姨娘的身形,讓他們連夜加工,現打出一副最好的棺椁來。”
大陸氏雖不情願做這事,卻也知道,這是信陽伯最後的讓步了。
她湊近信陽伯,拍拍他的臉頰,眯眼笑道:“這才是我認識的那個賀郎。”
信陽伯沒有回話,他低頭盯着棺椁,耳邊的腳步聲漸行漸遠。
許久後,他再次擡頭時,眼裡早已布滿密密麻麻的紅血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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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和巷,一間魄破落的棺材鋪子裡。
“這是五十兩定金,棺椁打好後,再給一百現銀。”陸管家遞出一張錢莊鈔票,他漫不經心地環顧一圈鋪子,傲慢的眼裡帶着一絲嫌棄和疑惑。
老爺要求的全永安最好的棺材鋪子,竟是這般模樣?
要不是那人是當着老爺的面彙報的,他幾乎懷疑這是夫人暗中出手,故意不讓秦姨娘用好棺椁。
掌櫃的正在撥弄算盤,聞言笑眯眯地看着陸管家,拍拍胸脯保證道:“放心吧,我家鋪子打出來的棺椁,全永安用過的人都說好!這位老爺斷然不用擔心!”
陸管家半信半疑地離開鋪子,待坐上馬車後,這才察覺出不對來。
用這個的都是死人,這怎麼說好啊?
思及此,陸管家打了個冷顫,低聲咒罵了句:“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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棺材鋪子裡,掌櫃的收起算盤,沖着陸管家離開的方向狠狠地呸了一聲。
“毒蟲之地新進來了一批檀香木,你拿那個給賀家做棺椁吧。”沁陽從二樓走下來,她握着扶手,喃喃着,“這時間,竟剛剛好......”
掌櫃的歎了口氣,卻什麼都沒說,隻低聲應下了。
這檀香木棺椁可不隻一百五十兩銀子,更何況現在兩國關系緊張,檀香木更是不好弄到手。
若不是......掌櫃的看了眼沁陽,又匆匆收回視線,内心徒增幾抹憐憫。
“别同情我,”沁陽玩着自己的指尖,頭都沒擡,“她早不是我姨娘了。”
掌櫃的讪讪撥弄着算盤,算珠翻飛間,他忽而疑惑問道:“咱們這次進的檀香木有限,統共夠打兩副棺椁。這一副給了秦姨娘,那第二副呢?是給誰用的?”
沁陽默然,許久後,她才幽幽答道:“公子說,給他自己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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酉時,紫宸殿。
龍鳳呈祥雕花镂空爐内吹出縷縷香煙,帶着龍涎香獨特的持久力,經久不息地飄蕩在宮殿的每一個角落。
李沙棠雙膝跪地,畢恭畢敬地垂頭禀告着今日宴席所發生的事情。
自糧行案結束後,她身上就多了一份密旨,一份時刻觀察京中貴人們的指令。
聖上聽完後,靠着軟枕,語調幽幽沉沉。
“這麼說......老二和他媳婦之間的關系還挺好的?”
李沙棠原地不動地跪着,沒有接話。
聖上似是頗為無奈,連連歎了幾聲,這才好笑道:“也是可憐那位沁陽姑娘了,朕竟不知,老二懼内至此。當年選妃的時候,朕也沒看出來,這賀家大小姐竟有如此手段......”
歎完,他揉着太陽穴,也沒給李沙棠反應的時間,徑自道:“朝陽去查查秦姨娘之死吧,朕還挺感興趣的。”
李沙棠察覺聖上說話的語氣有一絲不穩,果不其然,還沒等她應話,聖上已經不耐煩地擺擺手,急促道:“你先下去罷!”
李沙棠低頭而出,經過門檻時,她聞到一股好聞的松香,正擦着她的鼻尖而過。
“祝餘來了,你上次給朕的那個藥丸是什麼,現在快給朕拿出來......”
聖上的聲音愈來愈遠,話音裡的内容卻像一頭隐在陰影裡的猛獸,令李沙棠悚然一驚。
待她遠離紫宸殿後,她才敢回頭,深深地望着那座即将暗淡下來的宮殿,默然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