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子奇雖然聽不太明白,卻也明白這不是什麼好話。他眉眼一橫,作勢起身,卻被自家姐夫按了回去。
“朝陽的眼光一向不錯。”李懷鑫掃過李懷恒,笑眯眯地附和着。
李懷恒不置一詞,順手撈起溪水裡的酒盞,随後與剛到來的李懷熙玩起了曲水流觞。
崔杜衡掠過自家兄弟,也坐到李懷熙的旁邊去了。
李沙棠覺着這情景荒謬極了,她懶得再待下去,便婉拒了賀子倩的好意,帶着從頭到尾沒說過一句話的玉樹,悄然離開這個地方。
*
一座偏僻的閣樓裡,炭火烈烈燒着,偶爾冒出幾粒火星子,又驟然湮滅。
秦姨娘面色赤紅,她喘着氣兒,猛咳了幾聲,又拍拍胸口,自個兒緩過來。
一旁的婢女綠紅早已急紅了眼,她摸了摸秦姨娘的額頭,又乍然收回手,恨恨道:“夫人未免過于狠心!當年的事兒誰也想不到,又不是姨娘您撺掇的二小姐,如今怎都報應在您身上了!”
秦姨娘搖搖頭,她緩着氣,連道了幾聲:“紙,錢紙......”
黃澄澄的錢紙堆在牆角邊,綠紅轉眼望去,眉頭已然皺起,她不由道:“姨娘執意要這晦氣玩意兒幹甚?”
秦姨娘隻管要東西,旁的一概不提。
綠紅看着自家姨娘這股焦急勁兒,無奈拾起錢紙,猶豫着遞給秦姨娘。
秦姨娘一瞬壯了氣,竟似搶般奪過錢紙。她捧着錢紙,盯着它,許久後忽而擡頭,看向綠紅,“你離遠些。”
秦姨娘的聲音一如既往的虛弱,可綠紅卻不受控制地連連後退幾步,驚惶地看着秦姨娘。
她虛虛抱着錢紙,似是恢複了精氣神,又重新變成那個豔壓群芳的貴妾。
綠紅就看着秦姨娘拿起一張錢紙,撕成一塊塊紙片,一片片的,放進嘴裡,細細咀嚼着。
“這就是你平日裡用的貨币嗎?”秦姨娘雙眼彎起,眼角皺褶重疊,洩出絲絲陶醉,“沁兒,阿娘很快,很快就來陪你了......”
刹那間,火舌猛漲,轉瞬吞噬了所有錢紙,隻留下一地荒涼。
*
李沙棠無聊透頂,又不願與人交談,于是自發地走起偏僻小路,做賊似地繞過主人家的婢女,帶着玉樹溜進府裡的一片小樹林裡。
林中枯葉淺淺地鋪了一層,李沙棠左一下、右一下地踩着枯枝爛葉,玩得不亦樂乎。
玉樹頭梳雙丫髻,身穿鵝黃襦裙,一身婢女打扮,看起來卻比主人家還嚴肅些。
李沙棠餘光瞟過玉樹,指尖微動,轉眼就抄起一片枯葉,不偏不倚打在玉樹頭上。
玉樹與李沙棠一般大小,行事卻甚是穩重。她挨了打,卻也隻是摸摸腦袋,随後看着自家少主,繼續默默跟着。
李沙棠見她這般反應,狹促心思一下消了大半。她背着手,轉過身看着玉樹,不解道;“你看着這些枯葉,難道不想玩一玩?”
玉樹誠實地搖搖頭,她看着李沙棠震驚的神色,想了想,又小心翼翼地加上一句,“況且紀嬷嬷說過,婢女要有婢女的樣子,不可同主人家一道玩耍。”
李沙棠一下住了嘴,她眸光微黯,思考許久後,她才重新看向玉樹,眨眼道:“其實吧,紀嬷嬷的話可不可全信,你說是吧?”
玉樹鄭重點頭,然後在李沙棠“孺子可教”的目光下,抄起一把枯葉,朝着李沙棠劈頭蓋臉地扔下去。
她原先是隴右軍的遺孤,自小與李沙棠一塊兒長大的,本就沒什麼尊卑觀念。現下得了少主本人的令,她雖然還癱着一張臉,可行事到底沒了顧忌,一下震懾到了李沙棠。
李沙棠一邊逃,一邊收集更多枯葉襲向玉樹。
玉樹不甘示弱,也跟着圍追截堵。
兩人玩着、鬧着,逐漸跑進了一個荒涼的僻靜地兒。
李沙棠盯着眼前的破舊閣樓,正準備敲門問路,那門就自動打開,跑出來一個面色凄然的婢女。
她一個趔趄跪倒在李沙棠面前,凄厲道:“秦姨娘逝了!綠紅求夫人手下留情,給姨娘一個體面的棺椁!”
*
信陽伯府,衆善堂内。
信陽伯背手站着,他沉默地注視着面前的金絲楠木棺椁,剛要開口,就被一道沖沖的的女聲給打斷了。
“你不能把這個棺椁給她用!”信陽伯夫人大陸氏沖上前來,一把按住棺椁。
她盯着信陽伯,氣洶洶道:“這是我爹的遺物,不能給那個賤人用!”
信陽伯看着狀若瘋癫的夫人,心平氣和道:“嶽丈早已贈與我了。”
言下之意便是,這是他賀家的所有物,與她陸氏無關。
大陸氏冷哼一聲,她睨着信陽伯,尖長的指甲一下下刮過棺椁,發出沙啞難聽的“滋滋”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