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沙棠睜開眼,眼前還是那頂雪青色的軟煙羅帳,可鼻端的玉蘭香已淡不可聞了。
關月聽着響動,立即推門而入,幫着小姐洗漱梳發。
近日來,小姐越發不待見外面那些新來的婢女們,生活大小瑣事都要她與紀嬷嬷親力親為。
關月正想着,紀嬷嬷便急匆匆地跑來了,她手裡還攥着本紅冊子。
“小姐......”豆大的汗珠順着紀嬷嬷的鬓發往下掉落,她喘着粗氣,話都說不上來。
李沙棠匆匆走到紀嬷嬷身前,親手給紀嬷嬷倒了杯溫水,一邊遞與紀嬷嬷喝着,一邊輕輕地拍着紀嬷嬷的背。
一旁的關月已經看愣了。
待紀嬷嬷恢複幾分後,她立馬拍開小姐的手,後退一步道:“小姐,這些事您以後就不要做了。”
李沙棠一怔,她看着紀嬷嬷欲言又止,最後還是偏過頭,看向關月道:“關月姐姐,你去外面守着吧。”
關月已經習慣守門了,聞言隻是低聲應是。
待關月走後,紀嬷嬷才又開口:“嬷嬷明白小姐把嬷嬷當親人,但小姐,你以後是要做大事的人......嬷嬷隻是一介下人,你要有分寸。”
經過這幾天的觀察,紀嬷嬷發現小姐心中自有成算,她自不能讓小姐的成算毀于生活的細節中。
李沙棠抿唇,不解道:“什麼叫分寸?”
紀嬷嬷緩了口氣,溫聲道:“就像方才,小姐可以讓婢女替我倒水揉背,而不是自己親自動手。這一幕要是傳出去了,有損小姐威信。”
李沙棠不想懂,她跳開這個話題,轉而問道:“這個紅冊子就是嫁妝單嗎?”
紀嬷嬷點點頭,将手中的冊子遞給李沙棠。
李沙棠打開冊子,一頁一頁地翻着。
終于,在一頁不經意的角落裡,李沙棠找到自己想要的東西了。
她眼裡緩緩溢出笑意。
*
巳時。
永興坊臨近東邊碼頭,大街上車水馬龍,處處可見志得意滿的各地商人。
大街最黃金的地段上,一塊金燦燦的牌匾赫然高挂其上,正是王家糧行。
此刻的王家糧行熱鬧得很,一個個閑漢和碼夫圍成大圈,七嘴八舌地看着熱鬧。
一個破布爛裳、滿臉憔悴的女人抱着個面色發青的三歲孩童,直愣愣地跪在糧行面前。
糧行小二氣惱得很,他圍着女人轉圈圈,最後抵不過人言,隻得低聲勸慰道:“你這女人又是何必呢!你跪在這裡,這糧行的糧價也不會變!你别敬酒不吃吃罰酒,等會兒行老來了,你就有苦頭吃了!”
那女人從身上摸出一個破布袋子,将裡頭的銅闆倒出來,對着小二不住磕頭,“求求你,求求你,我不是不給錢,我給錢的!安陽縣的粳米都是這個價,我以為,我以為......我身上也隻有這麼些錢了,求求你行行好吧......”
那女人一直磕着頭,她臉上的淚水蜿蜒成河,逐漸消融在這條闊氣的大街上。
小二瞪着女人,咬牙道:“安陽縣是安陽縣!你來這永安城,連這裡的糧價都不打聽嗎?要我說,窮人就不該來永安,那得活活餓死!”
最後一句小二自己都悲從心來,聲音不由得大了些,引起路邊閑漢碼夫們一陣嘩然。
女人抱着懷裡的孩子,淚水越發洶湧,“要是能選擇,誰會來永安啊!”
小二啞然,這句話說到他心坎上了。于是他也不勸了,隻袖手等着行老來。
萬一......行老見這女人可憐,賞她一口飯吃呢?
*
糧行徐行老沒一會兒就來了,他約莫知天命的年紀,一把胡須飄飄,看起來不像個商人,倒像個道士。
“诶呦!”那徐行老一見着面色發青的孩童,立馬伸手撫了撫孩子的腦袋。
那女人眼見着徐行老來了,麻木的眼裡立馬燃起希望。她将地上的銅闆放到破布袋子裡,小心翼翼地遞給行老,“大人,錢,買糧錢……”
徐行老伸出一根手指制止了她,撫須笑道:“來者是客,嬸子往裡請,糧行免費給孩子熬粥喝。”
女人堅持将錢袋遞給徐行老,待徐行老的随從接過後,她這才抱着孩子,興高采烈地踏進糧行大門。
圍觀群衆紛紛叫好,連店小二都露出了自豪之色。
人群中,一個頭戴帷幕的姑娘緩緩退出人群,轉身匿進幽深的小巷子裡。
“沈九。”那姑娘面對着藤蔓瘋長的石磚牆,忽而開口,“救下那對母子,送到東郊的莊子上去。”
石磚牆上跳下一個蒙面的高挑女子,她轉過身,朝李沙棠眨眼道,“少主總算叫卑職辦事了!”
還沒等李沙棠反應,沈九幾個躍步,轉瞬消失在巷子裡。
李沙棠看着沈九的背影,笑着搖搖頭,也轉瞬消失在巷子裡。
*
王家糧行後院。
兩個壯漢正往一個破麻袋裡塞棉花,待棉花塞滿後,他們便将麻袋放到一個小推車上,叮呤咣啷地推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