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後,秋狩如約而至。
這幾年來聖上的身體越發不好,最近難得精氣神兒好些了,就将秋狩提前了兩個月。
秋狩的場地位于永安東南方的岷山,那是個小山丘,場地裡圍養了衆多奇珍異獸。
各家都輕裝簡行,力求用最好的精氣神兒面對聖上。
禦林軍圍着聖上浩浩蕩蕩地走在前面,在一衆白盔銀甲的禦林軍裡,那一隊黑衣黑靴、腰配雙刀的禁軍小隊格外顯眼。
崔杜衡坐在馬車裡,風吹動了車簾,他透過縫隙看到了強忍着不耐的李沙棠,忽然笑了笑。
“祝餘怎麼了?”
聖上本在閉目休息,剛一睜眼就見到崔杜衡那個笑,他一陣恍惚,多久沒見祝餘這麼笑過了?
崔杜衡斂神,隻搖頭道:“沒什麼。”
聖上有心想要說些什麼,話到嘴邊終究沒有說出口。他沉沉地歎息一聲,忽而又咳了起來。
崔杜衡熟練地遞過絹帕,再給聖上倒了杯溫水。
*
馬車後面。
“都尉,這是什麼鬼?”陸飛鴻打馬靠近李沙棠,一本正經地低聲問道。
李沙棠窺着前面華麗巨大的皇家馬車,頭沒動一下,也壓着聲道:“我怎麼知道!”
她本來準備悠哉樂哉地吊在大部隊後頭,結果聖上一張谕旨,直接讓她帶隊護衛在皇家馬車後!
李沙棠前腳才接到阿爹一切順利的書信,聖上的谕旨後腳就來了,這沒點貓膩李沙棠都不信。
陸飛鴻苦着臉,哀怨地看了眼李沙棠,重新打馬回到原位置,擺出一副肅正模樣。
李沙棠忽而樂了,有人陪着她痛苦,那她就不痛苦了。
*
到時天色已暗。
聖上被人攙扶着下了馬車,他深深地吸了口氣,神色有些歎慰。
“孟夏啊。”聖上忽然叫住在後頭偷懶的李沙棠。
李沙棠一驚,她立馬将手中正熱乎的肉串遞給陸飛鴻,自己苦哈哈地打馬而來。
聖上忍住笑意,咳了咳,道:“朕沒事吩咐你。朕隻是有些感歎,三年前,你就是在這裡拿下的野豹,朕也因此封你上輕車都尉,那時朕的身體也不像現在這樣......”
李沙棠摸了摸袖間的鹿角扳指,這是她阿爹臨行前送給她的。
三年前,她剛來永安時,經常翻來覆去睡不着,卻又不想惹紀嬷嬷擔心,于是就偷偷藏了兩個枕頭,在紀嬷嬷犯困的時候用兩個枕頭敷衍她。
至于她自個兒,因着夜晚精力充沛,便時常溜達到府中的木槿林,躺在石頭上看月亮。有一天,當她就着月光拿出鹿角扳指時,她忽然想學射箭了。
在隴右時,她的射箭很一般,經常被阿爹嫌棄。可到了永安,她仿若打通任督二脈,沒多久就能做到一擊即中。
恰巧不久後是秋狩,她志得意滿,一舉奪下首魁,還因此封了上輕車都尉。
“朝陽有乃父之風啊。”聖上這般感慨着。
她很是得意,便大膽擡眸,正準備說些湊趣話時,卻乍然瞧見聖上的眼神。
陰暗、幽沉,與以往慈愛的形象大不相同。
從那以後,她就收起鹿角扳指,再沒破過狩獵記錄。
“聖上有龍氣保佑,定能轉危為安。”李沙棠笑了笑。
聖上咳了聲,他擺了擺手,道:“罷了,朕給你批個假,你跟你們小隊今晚先去玩玩,明晚再來值班。”
“是!”李沙棠雙眼驟亮,應的無比爽快。
崔杜衡剛拿了把熱乎的肉串過來,就見着李沙棠歡快離去的背影。
“祝餘啊......”聖上盯着崔杜衡,似在黑夜中洞悉一切,“你既然回來了,便也找些青年人玩玩吧。”
說完,聖上拍拍崔杜衡的肩膀,便轉身進帳。
崔杜衡僵在原地,徹骨的冷意在骨縫中蔓延,許久才漸漸散去。他扯了扯嘴角,漠然盯着手中肉串,垂首咬了上去。
四周冷冷清清,連旺盛的篝火都散發着孤寂的味兒。
崔杜衡嚼着肉,隻覺得這肉嚼起來沒滋沒味,怪難吃的。
而那廂的禁軍帳篷早已搭起,衆人圍着篝火喝酒吃肉、比試拳腳,好不快活。
*
翌日,辰時。
聖上身體不适,就不參與狩獵了。他坐鎮在營地裡,備了好些賞賜,去給人們當個彩頭。
李懷恒一馬當先地沖了出去,拓跋宏和李懷熙緊随其後,然後才是其他的勳貴少爺們。
岷山前頭是一處小平原,後面是一連片遮天蔽日的大樹林。無數奔騰的馬蹄聲沖進樹林裡,藏于林間的大小動物們受到驚吓紛紛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