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李沙棠緩緩睜開眼睛,入目便是雪青色的軟煙羅帳。
她莫名想起,崔杜衡昨日那身破爛衣裳,似乎就是雪青色的。這個念頭剛起,她面色一紅,思緒不受控制地飄向昨夜那個充滿松香味的夢裡。
清澈的湖面,皎潔的月色,還有......
李沙棠乍然咬到舌根,随後痛得龇牙,一下從床上彈起來。
“小姐早安。”
關月一大早就在門口等着,此時聽到點響動,立馬推門而入。她手中抱着件鳳凰紋蜀錦裙,她身後的小丫鬟還舉着放有纏絲珊瑚發簪的托盤。
李沙棠深吸着空氣中的玉蘭香,随後撩開床簾,拒絕了丫鬟的服侍。
“今日要入宮?”她一邊洗漱着,一邊打量着華服美飾。
“是,”關月微微福身,柔聲說着,“紀嬷嬷大早就去安排進宮事宜了,她特地交代了,要奴婢為小姐寬衣。”
李沙棠聽懂了“特地”二字,她撇着嘴,不情不願地伸開雙臂,像個傀儡娃娃似的由人擺布。
關月一邊為李沙棠系着帶子,一邊絮絮說着:“小姐再忍忍,這已經是進宮能穿的最簡單的服飾了。待您出宮回府,奴婢立馬為您換衣……”
李沙棠沒精打采地應着,她看着窗外盛放的玉蘭,微微有些恍惚。
她其實不喜歡玉蘭,隻不過這是姨母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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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輛高調奢華的馬車緩緩地行進着,直到穿過那白玉橋,到那朱紅角門時才停了下來。
李沙棠拿着銅鏡,端詳着這張耗時一個時辰才畫出來的嬌美容顔。
淩冽的劍眉被鉛粉蓋住,再用螺子黛畫出一對又細又彎的彎月眉。改變眉形後,她整個人的煞氣消散了不少,看起來真有幾分世家小姐的樣子了。
“小姐這身打扮真好看。”關月一邊贊揚着,一邊把手中的白紗帷幔遞給李沙棠,苦口婆心地勸說着,“奴婢不能随您進宮,您自個兒小心些。這裡是宮中,哪怕娘娘是您姨母,您也不能……”
李沙棠放下銅鏡,接過帷幔,手指微微摩挲,卻是笑了笑。
下一秒,那頂看着特結實的帷幔就在李沙棠手中化為點點細粉,随着風兒飄落四方。
“沒了。”李沙棠眨着眼,無辜地看向關月。
關月心口一梗,她看着李沙棠無辜中帶着得意的神情,長歎一口氣。
也罷,小姐還是個孩子呢!想當初,小姐才十三歲,便孤身一人上這吃人不吐骨頭的永安城……
想到這,關月再大的火也發不出來了。她撫了撫李沙棠的腦袋,隻說了句:“小姐随意就好,有将軍在,小姐也不必怕人。”
李沙棠心底反倒湧上幾分愧疚,她磨磨蹭蹭地下着台階,腳尖即将落地的那一瞬,她忽地轉頭看向關月,嘟囔着:“我會注意的!”
語畢,她便提着裙擺,飛一般地沖進朱紅角門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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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正值官員下朝,除了那少數幾個大臣被聖上留飯,其餘的紛紛跑出來買早飯。
他們紛紛避讓開來,側頭看向這風一般的女子。
有人疑惑道:“這是誰家千金?怎的這般沒規矩。”
有知情的歎了口氣,隻道:“這可是朝陽縣主。”
朝陽縣主之名,上可鎮惡霸,下可止孩泣,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那人不說話了,隻惋惜地點點頭,“可惜王大家那般的才女了。”
王大家乃李沙棠阿娘,是個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的不世才女。她的生平無可诟病,唯一被人津津樂道的,便隻有她那頑劣的女兒了。
秋風蕭瑟而過,将崔杜衡的衣袍掀開幾許,又被他随後按下。
他緩步下階梯,聽着官員們的讨論,好看的眉眼帶着一股慣常的笑意。
盧翰林見着他這副不急不緩、行止有度的得體儀态,忽然想起昨夜流傳的那則绯聞。
“祝餘......”盧翰林雖說是崔杜衡的表兄,可提到這件事,到底覺着難以啟齒,“你跟朝陽縣主......”
“都是誤會。”崔杜衡撫平袖口皺褶,眸光不經意掠過李沙棠離開的背影,心底一曬。
那副妝容與她不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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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過朱紅角門,便有引路内宦随侍一旁。
李沙棠百無聊賴地玩着腰間佩玉,時不時踢下路邊石子。
眼見着李沙棠越走越慢,引路内宦忍不住咳了聲,“朝陽殿下,娘娘已等候多時了。”
李沙棠手一頓,腰間絲縧便斷了幾縷。她将那幾縷絲縧小心塞進袖口,擡頭正準備說些什麼,一道譏诮的聲音忽然傳來。
“朝陽要不與崔家小姐學學儀态,省得以後被四弟嫌棄。”李懷鑫迎面走來,鋒利的臉上是掩不住的嘲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