隴右,夜空如洗。
李初雄挖出樹下深埋的陳釀,開了三壇子獨飲。
這偌大的李府隻剩兩個老仆,其餘都被他調去隴右服侍小姐了。
他先是慢慢喝着,幾碗下去還自語着味道幾何。可沒過多久,随着一壇子見底,他越喝越快、越喝越急,喝到後頭,夜空出現重影,明亮的鐮刀上浮現一位仙女。
她高高站着,雲鬓高疊、绮羅珠履,清冷的容顔映着抹月光,輕輕悠悠地朝他飛下來。
李初雄下意識接住她,下一刻又立即放開她,隻默默端着酒碗,像個知錯能改的孩子般,垂着頭,斂着眉,老老實實地認錯:“我不該喝酒,不該認人不清,不該送阿棠去永安......”
仙女立于原地,眼神清淡。
他突然崩潰起來,一個鐵骨铮铮的大老爺們,抱着頭蹲在地上痛哭:“可我更不該失去你!”
仙女低頭望着他,不說話,也沒有動容。
李初雄猛地站起,他伸手抱向仙女,急急嚷道:“梓音!你回來吧梓音!我們像以前那樣,我們一家人整整齊齊的......”
他話音還沒落下,懷裡的仙女便随風散去,化作一片清輝。
*
三年後,夜半,馬家巷後頭三裡地。
“爹,您别怨我,咱家窮,買不起棺椁,隻得把您埋這兒了......”一個瘦小的男子抱着卷涼席,裡頭隐約可見蒼白的發絲。
“您看這地多好,劉家奶奶也埋在這,您二位還能一塊下去說個閑話。”瘦小男子一邊念叨着,一邊哼哧哼哧地揮着鐵鍬。
不知過了多久,男子好不容易挖了個深坑,一股冷風悄然爬上他的頸側。
周遭樹葉沙沙作響,宛若冤魂私語。
“我好怨啊——我好冤啊——”
瘦小男子打了個激靈,他哆哆嗦嗦摸上脖頸,空的,他松了口氣。
下一瞬,一團黑霧乍然貼上他的臉,滑溜溜、烏黑黑的,似是能看見内裡的眼白。
“啊——啊!”
“我——好——冤——呐!”
*
早朝結束,聖上有些困倦,但還是強撐着,帶着幾個重要臣子去了禦書房論事。說是論事,其實聖上也沒說幾句話,全聽底下臣子争論去了。
尚書左仆射陸敬輿一如既往地看不慣尚書右仆射崔良玉,即使他曾教導過崔良玉的三子崔杜衡,還給了極高評語。
聖上沒有認真去聽兩人的争論,反正兩人最後的奏折會到他手裡。他漫無目的掃着底下大臣,視線不由落在豐神俊秀的李懷恒身上。
李懷恒袖手而立,眉眼低垂,轉眸間便自成畫卷,這不禁讓聖上聯想到另一個同樣養眼的人。
李沙棠,他親封的上輕車都尉,兼任未來老四媳婦。
聖上招來大理寺卿,讓其彙報近日奇聞轶事。他聽着聽着,袖袍微動,轉瞬有了主意。
*
聖上等啊等,終于等到兩個臣子争論完畢,結束這剩下的小早朝。他轉頭笑眯眯地召來李大太監。
“老李啊,你去把朝陽叫出李府,讓她去查查那最近很火的冤鬼案,别讓朕給她的職位真成了笑話!”
李大太監順從地點頭:“是,陛下。”
聖上一邊品着普洱茶,一邊打趣道:“朕常聽聞她走街串巷,混迹九流中,也不知她能給朕什麼答複。”
李大太監微微欠身,笑道:“陛下也是疼縣主,換别人可沒這待遇。”
聖上肩膀微微放松,靠在金錠紋靠背椅上,慢慢摹着茶盞上的花紋,“誰讓初雄和朕是結拜了的兄弟呢?當年兵變這般危急,初雄拿命護朕,朕自當對朝陽這丫頭好些。”
李大太監自覺地上前把茶盞拿到桌案上,再欠身上前給聖上捏肩。
“老李啊,你跟了朕很久了吧?”
“陛下,有二十三年了。”
“二十三年啊……”
聖上眯着眼享受了一會兒,後睜開眼,笑道:“好了,你也甬給我捏了,找人去李府傳旨吧。”
李大太監順從地彎身退下。
“是。”
*
花滿樓,三樓。
大堂的熱鬧仿佛與這裡無緣,有着二樓的過渡,三樓曲徑通幽,鳥語花香,用那通天财力硬生生造出了一個空中樓閣。
輕紗薄縷的嬌俏侍女們在連廊間來來往往,或手捧玉盤,或輕提玉壺。樓閣深處,最是大好風光,正是李沙棠所在處。
“兄弟們,喝!”李沙棠高舉酒杯,對着底下的禁軍弟兄們示意,“咱小隊屢破疑案,是該慶祝一下!”
陸飛鴻扶額,他是隊裡的錄軍參事,本是二手人物,奈何李沙棠的都尉乃虛職,隊裡的實際情況便由他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