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杜衡耳尖微紅,他沒看李沙棠,隻拽着她走着。
李沙棠怔怔跟着崔杜衡,全程默不作聲。
直到崔杜衡把她拽到一隊行商前,她這才緩緩地眨眼,奇怪道:“你把我帶這來幹什麼?”
崔杜衡沒有說話,他隻揉揉李沙棠的腦袋,輕緩道:“上車吧。”
李沙棠不知哪根筋搭錯了,鬼使神差地上了馬車。她坐在馬車裡,掀開車簾,剛準備叫崔杜衡上來,就發覺馬車開動了。
“小姐坐穩哈!”
馬車前的聲音格外熟悉。
是那個中年行商的聲音,李沙棠在悅來客棧聽過。
她沒回,她就這麼怔怔地盯着崔杜衡。他的面容漸漸模糊,慢慢地,李沙棠隻能看見他手裡的色彩。
那是一抹豔紅,幻化在逐漸消散的背景中,像極了幼蛇龇出的紅信。
她猛地收回視線。
*
此刻已近黃昏,永安城外排着長龍,但一隊行商卻越過周遭羨豔的目光,大咧咧地駛入平日裡隻為達官貴人開放的角門。
李沙棠在馬車裡坐了小半天,大緻猜到了來龍去脈。她平日裡懶得思考,卻不代表她是蠢人。
生活中有些不經意的細節,在此刻分外清晰。比如崔杜衡和楊元聰的單獨談話,又比如從平溪到青州這一路上,崔杜衡那詭異的包容。
她這一路沒消停過,有次甚至拉着崔杜衡玩水,讓他晚上發起了高燒。她那時雖沒想到他的身體病成這樣,卻也是實實在在造成了惡果。
這件事連趙管家都對她頗有怨言,可崔杜衡不僅沒有不滿,反而還好言寬慰她,叫她不要多思多慮。
那天李沙棠守在崔杜衡身旁,眼淚水唰地流下。她一邊抹着眼淚,一邊道:“你,你不會被鬼上身了吧,怎麼還來安慰我了!”
崔杜衡無語地看着她,可到底沒說她,反而還吃力地伸出手,在她腦袋上輕輕地拍了下。
“我要是鬼,”崔杜衡眼底的笑意幽微,“我第一個吃了你。”
那日的話音猶在耳側,李沙棠拽着車簾,耳邊已然響起中年行商的聲音。
“到了!小姐請下車!”
李沙棠收回思緒,提着裙擺,起身下了車。
這一路上,她抹了胭脂,換了行頭,隻等着接受永安貴人們的查驗。
這一刻,終究還是到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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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宸殿。
聖上和聖後分坐兩旁,他們身下分成兩列,一列坐着妃嫔,一列坐着皇子公主。妃嫔首位坐着陸貴妃,皇子首位則坐着當今聖上唯一的嫡子,四皇子李懷恒。
“朝陽一路颠簸,想必有些憊神,大家莫要吓着她了。”聖後端起瓷杯,柔聲道。
李懷恒率先應和:“母後放心,大家都是和善人兒,不會為難表妹的。”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大家夥兒紛紛附和,其中坐在李懷恒下首的二皇子李懷鑫冷哼一聲,沒有出聲附和,卻也沒多說什麼。
衆語紛飛間,門口太監尖細的嗓音響起:“朝陽縣主到——”
大家擡首望去,隻見一個淩厲飒氣的小姑娘拎着裙擺,大闊步地走了進來。
這廂李沙棠雖垂着眼,餘光卻在悄然打量着衆人。她最先注意到穩坐上首的聖後,她與阿娘有六分相似,卻比阿娘親和。
随後她便看到了四皇子李懷恒。
她嫡親的表哥。
他跟别人一樣端坐于上,卻不顯威嚴,清俊眉眼透着春風般的柔意,顯然比某個僞君子更有潤如玉的氣質。
她有些怔神。
*
白雲書院,石子路上。
“那小姑娘呢?你把人家送到馬車上,然後提步就走?你們不再說會兒話?”盧山長看着自家老成的侄子,恨鐵不成鋼道。
他侄子心情很不好,不太想理他,于是敷衍道:“不然呢?我再給她唱首離别曲?”
盧山長長籲短歎:“你現在還小,長大後你要還這樣,以後就找不到媳婦了!”
崔杜衡面色青黑,“不用找,不想找,不會找,老師别想太多!”
盧山長輕啧一聲,懶得點撥這小子,隻盼他再吃點苦頭,讓他知道“忠言逆耳利于行”這幾個字怎麼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