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蘭院的婢女們來來去去,或手拿淨帕,或手端淨盆,将那血水帶出,又将這淨水帶入。
李沙棠迷迷糊糊躺在绮羅被裡,身上的傷口有些被泡爛了,不住流着黃水,看起來觸目驚心。
紀嬷嬷沉默地為小姐敷上藥膏,腦海裡不住地出現小姐前天剛逃回來的那一幕……
破破爛爛、滿身血痕、眼似兇虎。
她家小姐何嘗遭過那樣的罪!
正想着,李初雄敲了敲門,待紀嬷嬷應允後,随即推簾而入。
他一進門,就見着自己女兒面色慘白、滿身傷痕的模樣,滿嘴的話語頓時說不出口。
“恕蘭英多言,”紀嬷嬷撚了撚李沙棠的被子,随即看向李初雄,“這永安,小姐是非去不可嗎?”
“這段時日,她遭了多大的罪?她先被虜到那群蠻子手裡,被折磨了整整幾天!
後來,她好不容易找機會逃回來,夫人卻在她回來前逝了,她連母親的最後一面都沒見着!
小姐現在的傷還沒好全,您轉瞬就要将她送出去?您……”
紀嬷嬷将後頭的話咽了下去,可那目光裡明明白白地寫着“你的良心被狗吃了”。
李初雄動了動嘴,掙紮道:“虎兒被綁架,說明隴右軍裡出了奸細。我現在還沒查明奸細是誰,虎兒在這裡,很是危險......”
紀嬷嬷隻冷眼看着,并不接話。她曾憑着一己之力硬生生打到五品夫人诰命,自然不是什麼蠢人。
她雖是李沙棠的奶娘,卻不是李家的下人。她以白身效忠信國夫人,如今夫人已逝,她便效忠小姐。
這幾日李家的護院和下人通通換了個遍,全府高度緊張,萬不會再出現小姐被綁架的事兒了。
李初雄說着說着,向來剛強的臉上浮現一絲灰敗,他最終頹然道:“……如果可以,我也不想讓虎兒獨身去那吃人的地兒。”
夫人乃當今聖後的堂妹,二人一同長大、感情深厚,有她在這看着隴右軍,宮中二聖頗為放心。可如今,他剛打了勝仗,他夫人卻逝了......
虎兒這趟永安之行,萬萬推阻不得。
紀嬷嬷一見李初雄這般神态,知曉此事再無轉圜之地,便隻得低下頭,憐惜地擦着小姐臉蛋。
李初雄歎了口氣,他看了眼昏睡不醒的女兒,還是轉身離去。
在兩人看不到的角落裡,李沙棠的手指微微動了下。
*
暴雨傾盆、大雨如注,幾輛簡樸的馬車在沙地裡艱難地行駛着。
馬車前的車夫穿着蓑衣、戴着鬥笠,相互之間用着主家人聽不見的聲音議論着。
“你說這小公子走哪兒不好,偏偏往這窮鄉僻壤的隴右走!這隴右剛走了個皇親國戚,不吉利嘞!”車夫甲拉下鬥笠,語氣頗為不悅。
“就是!現在好了,咱們被困在這暴雨裡,進也不是、退也不是!他個享福的坐馬車裡還好,可苦了咱們咯!”車夫乙附和着。
車夫丁看了他倆一眼,隻輕聲道:“你們小心點,别被主人家聽到了。”
車夫甲乙相視一笑,同時戲谑道:“放心吧,咱們這是闖南走北練下來的技法,他個小公子是聽不見的!”
車夫丁搖搖頭,也不提醒他們了。
馬車裡,崔杜衡靠在軟枕上,面色青白地咳着。
趙管家一邊給他遞着水,一邊問道:“三少爺,這兩個車夫怕是不能用了。”
崔杜衡抿着茶水,聞言無力地擺擺手,蔫蔫道:“等我活着去青州再說吧。”
“少爺吉人自有天相!”趙管家嚴肅地看着崔杜衡,恨不得自己把那句話搶回來燒掉。
崔杜衡告饒似地拍拍嘴巴,随後又昏昏沉沉窩在馬車裡,似是下一秒就要昏睡過去。
就在趙管家準備離開這輛馬車的時候,随行的侍衛忽然在車簾外喊道:“報告少爺,車隊外發現一個生死不明的人!”
侍衛粗大的嗓音掀起車簾一角,叫幾縷寒風飄了進來。
崔杜衡瑟縮一下,随即迷迷糊糊睜開眼,他下意識叫趙管家掀開簾子,朝着車簾外看去。
隻見一個穿着暗色衣裳、頭發濕淋散亂的人趴在依舊幹燥的沙漠上,額前的鬓發還沾着細細碎碎的砂礫子。
崔杜衡忽而來了精神,他叫趙管家給他撐傘,随即從馬車上一躍而下,幾步走到這人面前打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