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嗤——
滿口的鮮血消融在沙地裡,李沙棠踉跄着腳步,體力漸漸不支。
身後的南蠻人愈逼愈近,她仰着臉,眸子緩慢阖上。
就這樣吧。
*
辛吉七年。
九月,玄月。冷熱替、幹濕融,荒涼孤寂又碩果累累,乃大喜大悲之月。
此刻秋狩已過幾日,聖上穩坐高台,正興緻勃勃點着獵物,那“飛毛腿”卻沒眼色地飛奔上前,扯着一把嘶啞的嗓子喊着:
“報——溯月鎮大捷!”
還沒等聖上大笑出聲,“飛毛腿”下一句話卻讓聖後失手打碎了瓷杯。
“報——”
“信國夫人——薨了!”
*
九月十三,信國夫人已停靈七日,即将下葬。
此時正值夜半,靈堂未關窗,冷風幽幽撫過,将棺椁内人的面衣吹開一角,露出半邊青白的唇色。
李沙棠正舉着香,上香時不經意見到這一幕。她将香插進香爐裡,随後不聽嬷嬷叫喚,轉身為阿娘撫平面衣。
她那般體面的人,死後必然也要體體面面的。
“小姐!”
李沙棠還沒來得及走開,就被紀嬷嬷扯得踉跄幾步。她皺眉盯着自己腕上的血痕,不動聲色地扯回衣袖。
紀嬷嬷還沒意識到自己碰疼小姐的傷口,她隻是責備地看着李沙棠,焦急道:“小姐快去淨手!您才從那狼窩逃回來,切莫再染上些......”
這話還沒說出口,紀嬷嬷忽又止住。她看眼棺椁,眼底凄切濃郁,卻不上前,隻一味催着李沙棠。
李沙棠凝視着棺椁裡的人,那人臉覆面衣,身着銅縷玉衣,也算是“赢得生前身後名”了。
她莫名想起阿娘冰涼的語調,和往日近乎嚴苛的神情。她不由自主地上前幾步,内心忽而湧上一股極緻的快感。
可随後,那股快感驟然落下,巨大的空虛油然而生,她鼻尖一酸,晶瑩的淚珠在眼眶裡打轉,又轉過身,将淚水吞回去。
李沙棠擦幹淚痕,忽而鼻尖微動,目光看向一旁的饕餮紋銅爐,“這什麼味道?”
這銅爐裡插滿密密麻麻的黃色香薰,那銅爐底座上早已積滿雪堆般的香屑。
“這是空淨大師前幾日禱告時吩咐的,說夫人生前最愛這香,現今夫人雖逝......”
說到這兒,紀嬷嬷哽咽了下,還是繼續道:“大師讓我們在夫人下葬前燒完香,好讓她帶到地府去。”
李沙棠聽完沒什麼表情,轉身向門外走去。跨過門檻時,她忽然頓住,掃過靈堂裡一圈表情各異的佛像。
她動了動嘴,到底顧忌空淨與阿娘的關系,隻皺眉走了。
紀嬷嬷的視線在這陰陽兩隔的母女之間晃着,卻不知說些什麼,隻得歎氣跟上。
靈堂裡的佛像依舊笑着,看起來與外面那些玉雕佛像沒什麼兩樣。可仔細一看,那些佛像竟都戴着一串骷髅頭佛珠,在月色下發着幽幽白光。
淨手須得原路返回,李沙棠走過那些詭異的佛像,又穿過蜿蜒的連廊,心底無端煩躁。
這連廊、這房舍,乃至這整座庭院,都是阿爹拿着阿娘的手稿找人建的。這手稿偏江南風情,所需樹木,乃至湖水,無一不是從江南水運過來的。
此宅院耗資無數,堪稱阿爹平生奢靡之最。為着這個宅院,阿爹年年都被禦史台那幫老東西罵。
那幫老東西罵人從沒新招,這都七年過去了,還拿着這宅子說阿爹勞民傷财。
可最終呢?阿爹費了老大的勁兒,也隻讓阿娘延續了七年壽命,這又是何苦呢?
況且阿娘從沒給過阿爹好臉色......
李沙棠越想越煩,越想越燥,她眼風一瞟,眼見着前方有個波光粼粼的小湖,于是一下腦抽,朝着湖裡一躍而下。
她手上、背上剛包紮的傷口複又滲出血來,那血絲透過輕薄的布帛,以她為中心,一縷縷地朝外遊去。
“小姐!”紀嬷嬷驚呼出聲,她喊完後掃眼四周,瞧着四周寂靜無人,便一個健步沖到水裡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