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書昭無情的趕客,徹底把林政祥的悸動擊個粉碎。
他難以置信自己初次有好感的人,竟然隻個空有個漂亮皮囊的人。
他當下就能數出賀書昭無數的缺點。
傲慢無理,狂妄自大,心狠手辣,說起話是一點情面不留!
難怪旁人惹到他,各個落得凄慘的下場!
但是當林政祥對上賀書昭那張帶着薄愠的臉,生氣動人,林政祥忽然就明白李複山起的色心是什麼意思。
賀書昭實在是長得太漂亮了。
若是他沒有賀三爺這個身份,不知要被多少人權貴之人争搶。
察覺到自己在想什麼,林政祥忽得就變了臉色,一言不發地沖了出去。
原來早從見賀書昭的第一面起,他已經被賀書昭蠱惑。
顧棠的桌前擺滿了文件,這幾天除了回公館,他幾乎沒怎麼呆在賀書昭的身邊。
兩年間的合同文件,即便顧棠沒日沒夜地審查翻閱,也還剩十之八九。
除了時間緊迫帶給顧棠的壓力外,更多的,還是那晚賀書昭冰冷的話語。
顧棠敏銳地察覺到,賀書昭厭惡男人對他的感情。
即便對賀書昭從未有過占有的妄想,他依然害怕自己的情不自禁叫賀書昭發現。
他不想被賀書昭厭惡,更不想被賀書昭抛棄。
如今他能做的,便是跟在賀書昭身邊,把一切事做得更好,更挑不出錯,讓賀書昭能過得更舒心。
其他的,顧棠别無所求。
吳海華見他如此拼命,打量般地看了兩眼。
電話鈴聲響起,是賀書昭在喚人,吳海華推開門,走進了賀書昭的辦公室。
賀書昭擡頭,見到來人是吳海華,不由怔了怔。
仿佛知道賀書昭在想什麼,吳海華主動說道:“顧棠還在審查文件。”
還在看文件?
賀書昭看一眼鐘表,現在已經臨近下午六點。
吳海華繼續說道:“顧棠他很努力。”
連續被戳破心思,賀書昭撇了吳海華一眼,“你倒是難得替人說好話。”
“我隻是實話實說。”
吳海華天生嚴肅,不苟言笑,這句直白得有些過分的話,也沒惹得賀書昭不快。
“随他去吧。”
賀書昭把文件収好,“那你跟我出去一趟,去靶場。”
靶場裡。
賀書昭戴好手套,接過吳海華遞來的護目鏡,身體微斜,擡手,目光聚焦在前方不斷移動的半身靶。
此刻的賀書昭看起來沉靜專注,“砰”的一聲槍響,卻打在了七環的位置。
賀書昭保持着原有的姿勢不動,擡手又是一槍,依然是七環。
他取下護目鏡,再次擡起手臂,槍響過後,打在了環數外的位置。
吳海華評價道:“三爺今天手很穩。”
言下之意是,手穩卻沒命中靶心,那不穩的便是心了。
賀書昭把手槍放在桌上,一邊取下手套說道:“心裡有點煩。”
吳海華沉吟一番,才問:“因為顧棠?”
賀書昭眼睫微頓,才說道:“不全是,那些合同我也提前粗略地看過,很多地方不對勁。”
“這兩年間的不少合同,商會竟然是以傅淮之的名義同我簽下。”
“曾經李複山也同我說過,我和他的合作,實際上也是傅淮之的首肯。”
賀書昭冷笑一聲,最後得出結論:“真是有點好笑。”
“傅淮之在平津的影響不小,跟了他許久,我們的人也暫未發現異常。”
兩人之間的談話,不像是上下級關系,反而更像是多年的朋友,已經默契到隻需點到即止,不必說破。
“我很清楚,要對付他不是那麼容易的。”
“但願顧棠能替三爺分憂。”
賀書昭終于看了吳海華一眼,“你還挺看重他。”
“不是。”吳海華搖搖頭,“因為三爺信任他。”
賀書昭沉默了一會,問道:“你為什麼會覺得我因為顧棠心煩?”
吳海華卻說不出其中緣由,他隻是察覺到賀書昭這幾日身上的不同。
刻意避開顧棠,刻意不提起顧棠,卻在無意中,又時時想起顧棠。
吳海華從來沒見過賀書昭對旁人這般過,實在是讓他想不發現也難。
吳海華想了想,最後給出了個折中的話:“因為三爺不會像對顧棠那樣對我。”
“……”
是有理有據的話,但賀書昭偏被噎地提不上氣,他好半天才順下去,回給吳海華三個字。
“那倒是。”
從靶場出來,賀書昭也沒再去公司,徑直回了公館。
在書房小坐了一會,即便下午去靶場開槍掃射了一圈,依舊沒能讓賀書昭這幾日的煩悶散去。
桌子上攤着一本書,賀書昭始終不曾翻到下一頁。
匆忙的腳步聲由遠及近的響起,賀書昭一擡頭,就看見呼吸急促的顧棠立在門口。
賀書昭皺了皺眉,“你慌慌張張地做什麼?”
“三爺,您去哪了?”顧棠緩了口氣,隻站在門口,也不進來,“我出來的時候發現您人不在公司……”
“我的事要事無巨細的向你彙報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顧棠頓了頓,眉宇間有顯而易見的受傷,“是我多慮了。”
賀書昭擡眸看着,顧棠恹恹地站在門口,手指抓在門框上,垂着頭,明明身材高大,卻怎麼看怎麼可憐。
賀書昭心頭冒出了股不舒服的感覺。
那晚把顧棠趕走後,賀書昭第一次正視自己與顧棠是否太過親密的問題。
等他一細想,才發現向來不愛旁人觸碰的自己,竟然與顧棠做了那麼多親密無間的事。
甚至在他自己都沒察覺的時候,仿佛已經習慣了顧棠的觸碰。
賀書昭察覺到自己這番變化時,對自己感到很不滿意。
超過了自己能接受的界限,所以賀書昭決定糾正這一切。
他一向不是會在乎旁人太多情緒的人。
沒想到冷言冷語的是自己,真看見顧棠這失落的模樣,他還是無法克制心頭的燥郁。
也許顧棠是太了解自己,知道自己吃這一套,故意在這演苦肉計。
這樣想着,賀書昭心頭才舒服了些,對着顧棠說話也冷了起來。
“一個大男人,說你兩句就這幅樣子,你這樣,叫我怎麼放心把其他事交給你去做?”
顧棠平白挨了訓,說了聲“是”以後,就默默地退出了書房。
賀書昭發洩完,卻怎麼也不覺得痛快,仿佛一口氣吊在喉嚨裡,不上不下的。
下午跟吳海華的對話,已經讓他這幾日理不亂的情緒瀕臨極限。
他甚至扭曲的希望,顧棠最好能犯點什麼錯,讓他找個由頭打一頓。
顧棠不會怨他,打完以後,或許兩人就能回到過度親密之前的狀态。
晚上,顧棠照例端着泡好的牛奶上了二樓。
顧棠敲了好一陣門,門内卻始終沒任何回應。
猶豫半晌,顧棠緩緩推開門,走了進去。
賀書昭正在浴室裡,他隻穿了條棉麻的長褲,費力地扭着頭,試圖給腰後受傷的位置換藥。
鏡子裡突然出現了顧棠的身影,賀書昭忽地手一松,藥膏骨碌碌地滾到了地上,最後撞在在顧棠的腳邊。
顧棠放下托盤,彎腰把藥膏撿起來,剛站起身,就看見賀書昭皺着眉,很不客氣地把藥膏奪了過來。
“你現在進來門都不敲了,顧棠,你越來越放肆了!”
顧棠一怔,轉而看向賀書昭受手上的藥膏,“您要換藥該叫我才是。”
顧棠實在是太了解賀書昭了。
他幾乎一眼就看出,賀書昭是故意闆着臉,做出一副生氣的樣子給自己看。
真正動怒的賀書昭從來都不是這樣外露,他甚至還會帶着極具誘騙性的笑容,眼神卻冷冽無比。
而不是現在這樣,蹩腳地找着自己生氣的理由。
“我跟你說的話你聽不見?”
賀書昭不肯罷休,繼續追問,他早聽見了敲門聲,故意不應罷了。
隻要顧棠敢說他敲門卻沒人應的話……
還在想要生氣。
顧棠彎了彎唇,雖然不知道賀書昭為什麼要做出生氣的樣子,不過既然他想,那自己便應了賀書昭的話吧。
顧棠眼神柔了下來,溫和地接話:“是我不對,方才忘了敲門,三爺您要罰我嗎?”
顧棠的聲音帶着哄人的溫柔,他甚至微微偏下頭,從下至上地看着賀書昭。
賀書昭一頓,他準備了一肚子的話,全被顧棠不按常理的出牌打亂。
“你就不怕我罰你?”
顧棠專注地看着賀書昭,“可是三爺現在看起來,處于一種不知道該怎麼辦的苦惱中。”
毫無預兆地被顧棠戳破心思,賀書昭惱羞成怒地瞪了一眼。
“我為什麼要為你苦惱?”
話音剛落,賀書昭自己卻呆住了,眼中浮現出不解的迷茫,自己這幾日的煩憂,竟然是為了顧棠?
“是因為我嗎?”
顧棠低頭淺笑,他心頭柔軟得不像樣子,三爺怎麼能這麼單純直白的說出讓他險些失控的話。
那些工于心計的手段呢,那些了然于胸的把握呢?
從來沒想過會有這一刻,三爺會在自己面前,露出這不為人知的可愛。
顧棠幾乎是用了全身最大的力氣,才忍住把賀書昭抱入懷中的沖動。
賀書昭無聲地沉默,顧棠拿出睡衣,披在賀書昭肩上,柔聲問道:“三爺,可是我做錯了什麼?”
賀書昭機械般地穿好衣服,百轉千回中,方才自己蹩腳地找着罰顧棠的理由,實在是可笑。
他險些忘了,自己對顧棠做任何事,根本不需要理由,他煩憂的,不過是自己未曾看清罷了。
直到顧棠給他扣完最後一粒扣子,賀書昭伸手,把人推遠些,直視顧棠。
“你什麼都沒做錯。”
顧棠突然心頭一慌,“那三爺你……”
賀書昭擡起手,止住了顧棠的話。
“我這幾日并非有意針對你,顧棠,一直以來,你都做得很不錯。”
也許是那晚顧棠的眼神太令人沉淪,才讓賀書昭這兩天無法忘懷,讓他險些失去自我。
當說出無意暴露出自己心思的話時,賀書昭已然從那晚顧棠醉人的眼神中,徹底跳脫出身。
因為他坦然承認并面對了這一切,而隻要是能面對的事,就不再能擾他心神。
畢竟強大如賀書昭,更難的事,在那十四天裡,他也挺了過來,才有了今天的自己。
一個顧棠,又能算得了什麼?
這幾日的煩悶終于傾瀉而出,賀書昭心情大好,他鼓勵式地拍了拍顧棠的肩。
“那些文件你繼續好好看,若是吳海華不在,有不懂的地方,盡可以來問我。”
多麼令人信任安心的話,卻讓顧棠如墜冰窟。
顧棠不知道自己怎麼回的房間。
他的心因為賀書昭一句話的轉變,高高地飛上雲層後,又重重地墜落在地。
如果不曾察覺到賀書昭藏得極好的心思,顧棠還不會這般絕望。
可偏偏賀書昭直白地告訴了他。
在他還沉醉在難以克制的極大欣喜中,賀書昭已經毫不留情地将之摒棄。
賀書昭竟能無情清醒到這般地步。
顧棠第一次清楚地認識到,在賀書昭的人生中,從來都容不下感情二字,更容不下任何人。
不。
不對。
顧棠猛然意識到,有一個人,就強硬地鑽進了賀書昭的心中。
傅淮之。
即便是恨也好,傅淮之于賀書昭而言,是誰也無法比拟的存在。
所以賀書昭又怎會真的無情?
他無情的,隻是對自己罷了。
無法言說的欲/望冒了出來,顧棠獨坐在黑夜裡,低聲呢喃。
“三爺,你怎麼能對我這麼殘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