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籠罩祭壇,火堆噼啪作響,騰起的火星竄入夜空。
大祭司身披綴滿獸牙和羽毛的鹿皮長袍,手指捏着浸透松脂的長杖,骨節突出的手腕微微抖動。貝殼與玉石串成的項鍊在頸間發出細碎碰撞聲,他在祭台上跳起古老的舞蹈。
時而雙臂舒張迎向天空,時而喉間發出嘶吼,含混的音節融入山風。他口中念念有詞,吟唱着古老的歌謠:
“天其霣霣,地其沌沌
黃泉沸湧,蒼旻壓坤
燧人執燔,陶紋裂夔
聿求神轸,爰禱爰禨……”
“哈……”謝懸硬生生又憋回去一個哈欠,眼眶被漲得滿是淚花。
冬娃從身後用胳膊肘撞了撞他:“豨哥,老祭司在唱什麼?”
謝懸強撐起擡起幾乎睜不開的眼皮,聲音有氣無力:“意思是在很久很久以前,那時天地混沌,生靈蒙昧,相互間厮殺吞噬,生靈塗炭。
所以很多人燃起火把聚在一起,用精美的陶器向上天祈禱,然後果真有一天,一個穿得特别華麗的天神,乘着特别威風的雲車降臨到世間。神明開山斷流,為人類劃定安居之所,從此我們族群繁衍生息。往後每逢豐收時,人們獻祭祭祀,祈求雲端重現鸾車,神明再臨……”
“哦!”烏娃恍然大悟,“原來如此!”
又崇敬道:“豨哥真厲害,什麼都懂啊!”
謝懸謙虛:“好說好說。”其實也不是都懂,比如,他就不知道什麼是“天神”。
在源界,從來就沒有天生的神明之說。這裡隻有自強不息、上下求索的修仙之路,唯有曆經磨難矢志不改,方才有一絲可能遁出紅塵外,飛升入仙界。
“神明”之流,倒也聽聞有些供奉在民間野祠。雖曰之為“神”,在修者眼中,不過是些開了靈智的小地靈,與精怪無異,登不得大雅之堂。
源界自有源界的至高崇拜,就是傳說中仙界那位統領萬仙的仙尊,不過和禱詞中憑空而降的“天神”天差地别,不可混為一談。
畢竟,仙尊是否真的存在,對源界修士而言仍是個未解之謎。但幻境之人卻深信,通過祭祀便能溝通“天神”,獲得降臨前的神谕啟示。
謝懸對此嗤之以鼻。若真有這般高高在上的至尊,還用如此講究禮數周全?想想與自家師弟還隔門相望呢,平日裡來找他連個招呼都不帶打的。哪有至高威能的存在,下凡還得提前跟凡人通氣這般講究道理?
老祭司還在繼續吟唱:
“玄鳥翙翙,載雲之辇
佩玉鳴璜,神降天門
劈山決渎,分野定垣
青兕飲澗,玄鼋負坤……”
“烏娃、冬娃,你們在這守着。我去如廁,很快回來。”實在熬不住,謝懸尿遁了。
十天前,老祭司龜蔔得出了“天神降臨”的吉兆,派人火急火燎将在外巡狩的謝懸召回。他滿心以為寨子裡有大事發生,馬不停蹄連夜趕了回來。
誰知一回來,卻被迫每天觀看老祭司跳祝禱請神舞。九天裡,老祭司雷打不動每天早晚各跳一次,整整跳了十八場!
據說這舞能溝通上蒼、祈福請願,可在謝懸看來,完全是白費力氣。即便跳了這麼多天也不見成效,老祭司仍锲而不舍,不知還要跳到何時去。他可不想繼續奉陪。如今既不能捕獵精怪,也不能争奪地盤,他還不如找個地方好好補覺。
哪知才剛溜兩步,身後突然炸開此起彼伏的驚呼。
謝懸猛地回頭。
此時此刻,祭壇上方,雲層如沸水劇烈翻滾着,緩緩向兩側被驅散。一道刀鋒劃過似的漆黑線條,在天幕上顯現。漆黑線條不斷延伸,眨眼間已橫貫小半邊天空。
老祭司如遭雷擊般被定在原地,雙眼死死盯着天空,睜大的瞳孔倒映着蒼穹上緩緩裂開的縫隙,像是被蠻力撕開的傷口,裡面濃霧翻湧。偶爾閃過幾絲暗紅,仿佛傷口裡滲出的血。
被撕開的天空下方,雲層瘋狂旋轉着往裂縫裡鑽,露出深處深不可見的黑。那黑像是活物眼珠,僅僅看着就讓人後背發寒。
謝懸也僵立如石像!
血流漿?
……不,天之痕?
這似曾相識的場景,曾深深烙印在他的眼中和腦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