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門的機會來得很快。
立秋一過,七七瞬至,這一日,蓮花坊市與青蓮鎮滿城紅縧、羅绮飄香,熱鬧非凡。
仙門雖不重七夕,但這一日家在坊鎮中的女弟子都會辭假歸家與姊妹團聚一番,盡享天倫。久而久之這天青氲山便會依照慣例休沐一日,許多男女弟子會去坊鎮遊樂。
于是到了七夕謝懸留給郎遠一句“這裡都交給你了”,便潇灑出門去也。
暑熱初退、涼風乍起的初秋,河床不似先前枯涸,水量豐盈起來,也走得動大樓船了。
這種大樓船本是為載客四處遨遊觀覽的船隻。從上至下共有六層,上四層為客艙,各有風情,以供不同乘客各自選享。
樓船船體既寬且深,航行起來既穩當又寂靜,謝懸怡然自得地躺在客艙,觀兩岸風光在船行中緩緩倒退。
比起前番幾次倉惶出逃,這趟門出得實在悠哉,頂層客艙全歸他一人獨占,真是難得清靜自在。
因此行隐秘,謝懸也想過要低調些扮成一名周遊列國的遊俠,混在人群裡坐坐低層客艙得了,奈何實力不允許!
無他耳,師弟給的路費太多了!
臨行前,郎遠交給了他一大包金銀彙票、靈石通票等物,其數目之矩令謝懸瞠目的同時,郎遠還不厭其煩叮囑他“窮家富路”的道理。
師弟都這麼關懷備至了,謝懸自然沒有再三推阻的理由,于是欣然笑納,然後豪擲千金租下一整層頂艙,一人獨坐免去了與各色人等打交道的麻煩。
不用與人打交道,自然免了頻繁更換服飾得麻煩,如此一來又省去大包小包上路的麻煩。
沒辦法,源界至今雖已能日行千裡、隔空傳訊,但扭轉空間鈉儲收物的寶物始終是稀罕物,縱使修士出門也是得帶上許多行李的。
但行李帶得多,就需要更多人打理,所以在源界越是高階的大佬出門越是人群浩蕩,各仙門的掌門領袖人物動辄數百上千的随從亦是常态,因此常常擾亂一方。
說來青氲山在外倒是一向沒有此類名聲的困擾,隻因門内大墟車确是空間寶物中的佼佼,隻要靈能供應得當,多少人馬行李俱能一車裝下,隻是驅動大墟車的耗費實在大,便給了林一黎及麾下走狗們在背後潑髒水的空隙。
前世青氲山叫林一黎一派掌權後,曾大肆清洗前任掌門遺留勢力,羅織了慕師甚麼所謂“十大罪狀”,其中有一條“恣縱享樂、驕奢無度”就是借着慕師慣乘大墟車出行一事大肆抹黑污蔑。
多可笑,分明這些人才是門中蛀蟲,把個大好門派蛀得漏篩一般,值錢的産業全搬回自己家,一派掌門為免擾民出門乘個車倒成了“鋪張浪費”,真是颠倒黑白,何其荒唐,何其可笑!
哼,等他把圓喬、玉阙都搞到手,就親自駕着大墟車出門到處溜達逛街,叫這些人看看什麼是真正的“驕奢”,什麼是真正的“鋪張”。
……
在謝懸無限美好暢想中,船上歲月悠哉而過,在一月餘内,晃晃悠悠乘船順流而下,一直到了郢國最東端。
青氲山位于在闾與郢交界處,轄下有南闾、西阊、郢三國,一條浩瀾江水自西向東貫通了三國。謝懸是從南闾出發的,在郢東他又換船逆流而上,從郢國又回到南闾,然後再一路遊到阊國,飽覽了三地兩岸風光。
每到一個名勝地,樓船都會停靠一兩日,好給客人留時間下船觀遊覽勝。謝懸有時也會跟着下船,但他一不與外人照面,二不去名勝遊覽,隻往幽僻的林子山坳裡鑽。
謝懸本以為自己不會引人注目,但沒幾次他驚奇地發現,這趟回程喜好觀名勝佳景的人貌似少了,喜歡鑽野溝山窪的人倒多了起來。
不知為何每次在他下船回來的路上,總會遇到一兩個迷路、崴足等陷入麻煩的人。在一次救護一位來自闾國的走失老丈,并婉拒對方要引見一位含羞帶怯的少女的意圖後,謝懸頓悟了!
源界現在果然太平久了,人吃得太撐就會閑得慌,放好好的大路不走,往荒郊野嶺湊甚麼?!
這下好了,錢都被船東收的,活卻給他謝懸幹了?那他不就是傳說中貼錢上工麼!
可還好?
于是越想越虧的謝懸召來船副,就客人多次在船下遇險一事進行協商,指出船上船下防護疏漏之失,聽得年逾不惑的船副一臉迷惑,一時竟分不清謝懸是到底是認真的還隻是借題發作。
船副其實很想說“貴客隻要您少去些荒僻之地自然再無人遇險”,但好歹還是看在錢的份上一一都捏着鼻子應承下來。
後來一路果然再未遇見各色遇險的男女,謝懸還對此頗為自得,重生以後他總算做了一件造福百姓的好事了。
他的這份好心情伴随旅途,直至終點洛邑。
洛邑是阊國西北最邊陲小城,再過去就是南嶺劍派轄下吳鈞國九安縣。
兩城雖一步之遙,卻隸屬于不同仙門,樓船至此掉頭回轉,去吳鈞的行客隻能步行到兩城關核驗通關前往。
到了洛邑,樓船靠岸,舷闆放了下來,離船的人流絡繹不絕,謝懸也跟着人群準備離去,剛出舷門就發現有些不對,不知為何他發覺周圍盡是竊竊私語之人,不僅窺視者衆多,而且分明隻是一些精氣散亂的凡俗之人。
謝懸疑惑,卻不動聲色地走下船去,踏上舷闆沒兩步,身側忽有一人重重朝他撞來,他是築基的修士,五感遠異常人,那人還未靠近時他便察覺,隻等那人近身後輕巧滑前兩步避過。
隻聽“唉喲”一聲,一人跌下舷闆,一頭紮進岸邊的淤泥裡。
那是一名家丁裝扮的壯漢,生得身長體闊,而作同樣裝扮的在謝懸身後還有十幾個,謝懸一眼瞧見被那群家丁仆婦團團圍在中央的,隻是一名十一二歲粉雕玉琢的姑娘。
那小姑娘分明瞧見謝懸正看着她,卻隻作未覺,兀自撇開臉去,一副正眼也懶得施舍的模樣,謝懸一愣,舷門後又走出一位富态萬方的老婦人,
小姑娘上前攙着老婦人,兩人衆星拱月一同前行,路過謝懸時,謝懸聽見老婦人問:“這不是咱家的小厮嗎,怎坐在水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