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間暑遲,晨林鳴鳥。
謝懸肩上扛着鍬、帚,輕快地走在林蔭小道上。
自上次在觀止殿丢了個大醜之後,他在草槐堂又呆足了三日。這三日裡他在草槐堂成日介磨皮擦癢地到處找事做,主動請纓要為孫向慈分憂弘揚同門仁愛之誼,大大地感動了孫向慈。
到了今日,經那位堂首愛徒的親口認證,謝懸終于“傷情大好”,不用再拘着靜躺修養,于是被催促着出門去别處發揚同門之愛。
他心情頗佳地吹着一支不成曲的小調,欣賞着沿途景緻,其實這些山石花木來來回回他看了不知多少回,早已熟稔在心,但這次總感覺哪裡都長看常新,無處不歡欣。
觀止殿遠遠在望,謝懸腿腳一撇,轉入左邊林蔭小道,再鑽出時,已赫然出現在後殿東南角的牆外。
就見挨着後殿外牆不遠處,有一座小小的院宅,這小院内外兩進,修得并不如何精巧,隻是難得青磚黛瓦、竹籬疏疏,與青山白雲極為相宜,籬下植着纏枝牡丹和攀藤月季,花開時節,枝葉葳蕤,香氣暗盈。
院内石闆小徑曲折蜿蜒,通向院内幽深處,幾竿修竹,随風過處竹葉搖曳,輕吟淺唱,雖不甚華美,卻充滿古樸和甯靜氣息,偶爾有鳥兒在枝頭啼鳴,清脆悅耳,平添了幾分生機。
小院門前,謝懸久久駐足,面上盡是懷喟。
仙門重傳承,精英弟子的培養乃是重中之重,因此各大門派都會為年輕潛力弟子在師長起居決事之所左近添設廬榻居舍,以便随時指點課業進境,或是關注心境波動,此謂“親傳”。
是以小院雖質樸,在青氲山門中實頂頂有名,曰:青廬。
在這裡他曾度過了一整個年少時光,後來卻因一時負氣走出,哪知一别就是兩百年。
經年未歸,想來屬于他的舊居早已結滿塵網了吧,但沒關系,無論如何今天他都會好好打掃幹淨,然後再也不走了!
謝懸深深吸了口氣,邁步踏入院門。
“青廬”坐北朝南,東牆距離觀止後殿不遠,雖曰“小”名,其實也是相對而言,零零總總加起來也有十幾間屋子。這些本都是為掌門弟子預備下的,怎奈青氲本任掌門迄今為止隻收徒三人,所以偌大的院子、恁般多屋子,竟然全歸了謝懸師兄弟、妹三人。
小院内外兩進,内院歸小師妹褚靜怡一人居使,因靜怡幼時被托付給“為學堂”執事女長老安昭思代為教養,因此日常她起居都不在此處,隻每月逢二、六在慕師座下聽學之日才回來偶爾暫住。
外院由謝懸、郎遠二人共享,整個院子被一圈矮矮的圍牆分隔成兩個獨院廂房,隔門相望。緊貼圍牆下也紮着竹籬,籬笆上爬滿了綠色的藤蔓,還有一些可愛的小花點綴其中。
在角落裡,有一棵大樹,樹下擺着一張石桌和幾隻石凳。
謝懸入門早先占了東廂房,西廂房現下住着郎遠,進門他便下意識地朝左瞧,卻有一抹意料外的背影映入眼簾。
那是一名身姿輕盈婉約的少女。
少女身着鵝黃夏薄裳,頭梳垂發髻,俏立花籬前,整個人說不出的俏皮可愛,仿佛一朵含苞待放的花蕾。
她一手拄着竹枝長帚,正墊起腳尖,伸直胳膊努力去夠枝頭最高處的月季花。
“靜怡!”
見到少女,謝懸眼前一亮,仿佛整個宇宙的星光都凝聚在那一點。他看到了她,那個溫柔可愛的姑娘,那個他心愛的女孩。
他心跳瞬間加速,仿佛要從胸腔裡跳出來。他走向她,每一步都顯得那麼小心翼翼,好像生怕驚擾了她,每一步又那麼迫不及待,仿佛這美好的畫面一眨眼便會破滅。
然而突如其來的聲響,還是驚擾了專心摘花的少女,她如同受驚的小鹿突然回頭。
那是一個相貌秀氣的女孩,淡淡的柳葉眉,輕輕蹙起,像是一彎新月挂在夜空中,帶着一抹淡淡的憂愁,眼似晨露,鼻梁秀巧,透露出一股柔弱之态,讓人一見忍不住心生憐愛。
他大步邁向女孩,每一步都踏得堅定有力,終于走到女孩面前時,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心中湧起一股強烈的沖動,想要将女孩緊緊擁入懷中,告訴她自己内心深處的思念。
最終他還是克制住了自己,隻是輕輕越過她頭頂,折下了頭頂那支最鮮豔的花朵。
“給。”将花朵遞給面前略顯局促的少女,謝懸眼神裡滿是深深的喜愛和無盡的溫柔。
少女垂眸接過花朵,輕聲道,“謝謝師兄。”接着又擔心地問道,“師兄怎麼來了,傷可好了?”
“聽說我沒醒時你來看了我,多謝挂念,已經大好了!”謝懸笑問,“今日也未逢二六,你又怎會在這這裡?”
“東廂久無人居住,我怕時間長了生出鼠蟻,屋子就荒廢了,所以每月初三、十七都會來打掃。”少女低眉回答,細細的嗓音如流泉淙淙、銀鈴悅耳。
謝懸回身登上青青石階,伸手推開扉門,小屋内景象躍然眼前,隻見地面幹幹淨淨,盆瓦擺放整齊,果如師妹所言得到很好的照料,恰此時清風徐來,綠葉翻浪,碧蘿翩跹,窗棂一塵不染。
若不是路上石闆和台階上長了一層厚厚的青苔,這裡實在看不出久未有人居住的樣貌。
他感動極了,低低道一句“多謝”,便棄了鐵鍬,單拎起笤帚走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