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觀止殿角門進去後是長長的甬道,在陽光照射下,甬道兩側石牆與地面的影子交錯,形成一幅幅莊重的畫面。
石牆高立,将外界的喧嚣隔絕,牆壁輕微剝落,充滿歲月的滄桑,每一堵高牆,每一塊石方,都承載着青氲山立派幾千年的風霜和記憶。踏行在古樸的石闆上,每一步都像是踩着曆史的回響。
謝懸跟在啞仆人身後亦步亦趨,甬道雖長,也沒走幾步,便轉入一道垂花門。
垂花門後是一個小小院落,院落左東西右坐落幾間廂房,不時有人來人往好不熱鬧。
就謝懸所知,除最内兩間分别屬傳訊司、奉儀衛的廂房,其餘處所就是“一院二閣三堂”中觀止殿的觀止閣所在。
觀止閣乃青氲山政務中樞,掌一派文書往來文職,歸屬掌門直接管轄,現有專司文書十二人。其中又設有一正一副兩名主理,正職乃一閣之首,又稱為青氲“六尊”,隻是目前空缺,副主理卻是由奉儀衛方昭維暫代。
忍受着芒刺一般落在背後的視線,謝懸随着啞仆人穿過院落,又進了一道垂花門,終于來到觀之殿偏殿。
啞仆人示意謝懸在外稍等,便轉身進入書房禀報掌門去了。
不消片刻門内出來一人,看見謝懸也不驚異,笑嘻嘻上前道:“大師兄真乃是青氲山尊師重道第一人,一大早就候在門外等掌門接見問安呢?”
謝懸一瞧,此人是觀止閣文書林向晚,是青氲五大門閥“袁、方、紀、林、陳”中林姓子弟,也是妥妥的未來反骨仔,于是翻了個白眼搭理。
那人不以為意,仍是笑嘻嘻走了,謝懸卻心中郁悶。
是啊,說的沒錯,誰家親傳弟子見師父還需要等通傳的?
原來就是他,青氲山掌門大弟子謝懸,天下第一蠢才,隻此一家别無分号!
啞仆人做手勢請他進去,謝懸正袖整冠後才邁入。
進門映入眼簾先是一扇朝南敞開的大窗戶,窗下擺放着一張書案。
清晨的陽光透過窗灑落進來,整個屋内都顯得明淨敞亮。
屋内陳設不多,書案前設有四五隻羅椅,後面陳列幾排書架,滿滿的擱置了許多書冊與文卷。
除此之外,隻有地上的碧藍鎏金狻猊天外石熏爐,和雪白牆壁上鋪陳的幾幅簡筆山水字畫增添幾筆書房意趣,其他諸如屏風、香幾、憩榻、各色桌案等常見陳設,以及琴、棋、香筒、挂屏、如意等文玩一應全無。
書案前一人獨坐,身姿挺拔、青衫飄逸,融光灑金,為其周身披上一層的光輝,瑩瑩爍光如金山照雪,巍峨而屹立。
案頭文書堆積如山,其人一如既往伏首書案,筆耕不辍,筆尖舞動間,字迹如流水般流淌在紙頁上,文書繁瑣瑣碎,卻難掩眉間的沉穩與從容。
謝懸瞧着這裡比草槐堂還勝三分的素淨,心中一時羞愧一時酸楚,原本準備開門見山的話不知怎地就說不出口。
過往也常來此地,但那時他一心戒懼屋主人的無私清廉,哪能注意到是否過于簡樸,更從沒想過要主動孝敬添置些什麼。
……這是他身為徒弟的過失。
《弟子禮》中的儀規在心上滾了幾滾,謝懸雖然内心如熱鍋熬油,最終還是放下直抒胸臆的念頭,退守一旁。
“上下父子,非禮不定,蘊學事師,非禮不親……
遭先生于道,趨而進正立拱手……
長者未及,勿儳言;正爾容,聽必恭……
先生與之言則對,不與之言則趨而退……
先生書策琴瑟在前,坐而遷之,戒勿越……”
上一世他不知禮、不守禮,弄出多少波折,緻使師徒離心、上下不甯。饒是他這樣一個不堪的人,卻還是得到無盡的庇護、扶助與陪伴,始終不曾見棄于師門,這些他都銘感不敢忘,即使粉身碎骨也無以為報。
若此世他還是不能做一個讓他們榮耀的人,至少做一個恪節守禮讓人放心的人也好,謝懸默默想。
好在這次慕昭先似并不打算晾着自家大弟子,待将最後幾筆從容收尾,他将筆擱上筆架,緩緩阖上冊頁,對謝懸責道:“你身受重傷不在草槐堂好好養傷,竟還四處肆意走,若有何差池豈不悔之晚矣,身上疾恙可好些?”
雖語帶責備,實際是滿滿的關懷,望着自家師父溫潤的眸光,謝懸不由心中慶幸,雖是誤打誤撞之下才替師父擋了災,但這舉動似乎融化了些許他們師徒間的堅冰。
他連忙小步趨前,屈身行禮解釋道:“多勞師父挂念,弟子萬分慚愧。不過一些皮外傷業已好轉,隻是躺了有十餘日,躺得弟子渾身筋骨酥軟,所以出來走走活動筋骨。”
說着他摸了摸胸口,貼在心口的小貝殼沒了蹤影,想來已被收回去了,多虧那靈寶蜃貝擋住了澀水和大部分臭液,叫那毒液沒有侵蝕到血肉之下靈脈中,他背後那些傷隻是看起來嚴重,其實也就是多耗費幾貼化腐生肌的靈藥的事。
慕昭先招手,謝懸上前恭敬地将手搭在桌案上,慕昭先手指輕輕搭在他手腕處,略帶清涼之感的浩然靈氣從腕間遊遍全身經脈,背上焦灼疼痛的傷口似也為之一輕。
當靈氣遊走到印堂、太陽、神庭、百會、風府、玉枕、天沖等穴位時略緩了一緩,顯得尤為仔細,慕昭先面色霁緩,略略點頭,叮囑道:“你病體初愈,仍需悉心調養,切勿仗着年輕胡為,輕忽大意,當務之急宜靜養安身、溫補固本,謹遵醫囑,飲食有節,起居有序,切記之。”
若不是此前多次被探查識海,謝懸定不能察覺其中深意的,隻會認為師父這是過于擔心。他低頭應是,擡首欲言,卻見自家師父擡手翻開另一本卷冊,卻正要揮退自己,趕緊道:“弟子還有一事……”
慕昭先的手一頓,目光從卷冊中又重移到大弟子身上。
謝懸盡量讓自己輕聲緩語地道:“師父在郢國落雁蕩也受了傷,弟子醒後思及實在心中不安,所以特來向您請安,不知現下傷情如何,身子還康泰否?可曾傳召草槐堂醫師前來診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