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日炎炎江水燒,風蒲獵獵送稻香。在靜靜的江面上,一艘船悠然航行。夕陽落在寬闊的江面上,波光粼粼,像無數金鱗在水中翻湧。
船頭的浪花輕輕拍打船身,發出輕柔的濤聲,江面上,偶爾一兩隻白色的水鳥在水面上輕輕一點,掠過水面消失在視線之外。
謝懸指尖點在殷娘子右手腕間寸口處,神色凝重。
他曾經一直疑惑,為何一個為孩子忍辱多年的母親,會在突然之間失控輕生?
前世謝懸一直沒有深思過其中緣由,直至在魔界後與師弟有了些許通訊,才被點醒其中蹊跷。
今日一探之下果有不同尋常處,更加驗證了前世種種猜測。
挪開手指,目送舷窗外水鳥飛遠,謝懸思緒起伏。
他依稀記得,今年夏天青氲山下遊兩月沒降水,又逢禾苗抽穗時,江岸兩側農田引走大量江水灌溉稻田,現下江水枯竭,原本蜿蜒曲折的河床不少地方露出幹涸的沙石。
這時節本不宜在江中乘大船行進,好在江面廣闊中心處尚能容納兩艘船并行。隻是水淺難行容易觸礁,需以極慢的速度緩緩航行。
謝懸心中焦灼,卻隻能感歎,心歸似箭,道阻且長。
殷娘子見謝懸面露憂色自顧自地出神,她想說些什麼,一擡頭瞧見謝懸面龐,又臉紅低頭讷讷無言
萬小寶恭敬立在後,見狀忍不住憂心:“仙君老爺,我娘親怎麼了?”
謝懸回過神,發現殷娘子縮成一團,萬小寶人小小一個卻一臉關切,不禁道:“無妨,你親娘長年辛勞,憂思過重,損傷了根本,不過等到了蓮花坊市落腳後,尋些好丹藥好生調養一段時日就無事了。”
此時不在凡俗人衆前,他也不稱吾道汝,見萬小寶仍是憂心忡忡,又忍不住打趣道:“不過在修界丹藥可不便宜,你娘親能不能用得起好藥就要看你的了,你要是做事不勤快愛偷懶,可是要被扣月錢的。”
萬小寶一聽肅然起敬,挺起胸脯保證道:“老爺放心,小寶會好好幹活的絕不偷懶,肯定叫老爺滿意。”想了想又似乎向自己保證的小聲補充一句:“也一定不會被老爺扣月錢。”
謝懸忍俊不禁,正要讓二人離去,忽而想起一事,便随意地囑咐萬小寶:“日後不必過于拘謹,在人前尊稱老爺,在人後你可稱我一聲‘谕師’”既可。
谕師,弟子非承傳道授業之恩,實領教谕點化之德,仙門之中乃為半師。
礙于門規教條,謝懸不能直接收萬小寶為徒。但墨守成規放着一個未來天驕不早定名分,敵人要是知道了都會被他蠢笑的。
培養歸屬感,必須從娃娃抓起!
殷娘子眼睛一亮喜不自勝,忙不疊地應承下來。她雖不知仙門“谕師”代表何等分量,但占個“師”名意味什麼顯而易見,又拉着兒子千恩萬謝,才告辭退下。
目送母子二人離去,謝懸臉色陰沉下來。
殷娘子的狀況并沒有他說得那麼輕松,實際上已經危如累卵,命懸于一線。但現下也沒什麼好辦法,唯一慶幸的是選擇了走水路回山。
日落月升,船上時光無聊,謝懸不能心靜,便推開門走上客艙中央。
這是一艘海江兩用的中型鳥船,船艙分上下五層,上層載客,中層住人,最下運貨,
頂層一共十六間上等艙房,已全被謝懸一行包了下來。
站在走廊中環顧一周,周遭寂靜的可怕,耳邊不時飄過的幾句低語呻吟,越發襯得環境陰森可怖。
謝懸毫不在意,選了間艙房随手敲了一記房門便推開走了進去。這屋中有雙榻,榻上各躺着一人正交頭接耳喁喁私語。定睛一瞧,其中一人正是那與莫謙交好的“方師兄”。
塌上二人手腳紮着繃帶,動彈不得,擡頭一見謝懸頓時魂飛天外。
\"方師兄\"最誇張,他雙目圓睜從床榻上一躍而起,落地時紮着繃帶得腳在地上一崴,疼得臉色發白。
另一名弟子平複好一會兒,擠出笑容招呼謝懸:“大師兄您怎麼來了?請随意坐。恕我與方師兄有傷在身不能招待,失禮了。”
“我來看看你們傷勢如何。”謝懸擺擺手絲毫不在意,饒有興緻地坐下。
“多謝大師兄勞心挂念。”那弟子苦笑:“我與方師兄運氣不好都傷到了筋骨,不過還好傷得不重,等回了山找草槐堂的師伯師兄診治診治想必就無礙了。”
謝懸聽罷點頭:“那便好,大夥兒傷得不重我就放心了。”又語帶自責地說“也怪我,帶大夥兒出門本為了增長見識,卻無端因我受這場災殃。”
“這哪能怪您。”那弟子語氣更自責:“您已經多次提醒危險,是我們沒放在心上,大夥兒要是早聽了大師兄的,何至于現在斷手斷腳。”他慨然歎息,仿佛大徹大悟:“經過此事,我算是明白了,大師兄不愧是我輩弟子楷模,不僅資質非凡、實力高強,智計更是深不可測。有幸與大師兄結同門之誼,實在是我等普通弟子的榮幸,雖仙途漫漫,又有何懼?有大師兄的智慧如淵似海深,我等隻需聆聽教誨,道不旁顧,必然仙途可期。以後就心無旁骛,唯大師兄馬首是瞻爾了,是也不是,方師兄?
一旁方師兄連聲應和:“對對對對對,尤師弟所言極是,我們以後要多聽大師兄教誨,少走彎路,少走彎路……”
接着兩人一唱一和一通輸出,謝懸險些沒被這倆馬屁精給樂死。
這群狗腿子,圍着自己、捧着自己從來隻是為了要東西,敬畏雖有但絕不多,這副誠惶誠恐的恭敬模樣他從沒見過。
說來也是無心插柳。
抵達八角村三日前,謝懸派了一名弟子到八角村做布置。他本想的是那口井是禍患發端,那必然不能留着,不然萬小寶今後歸到他麾下,這禍不就成了自己的!
他派那名弟子提前往井裡水下藏了一顆石球。這石球中空,其中盛滿煤油浸封着的白鉛軟金。
這白鉛軟金是一種常見的煉器材料,活潑性烈,遇水發光發熱。
謝懸原本想打碎石球放出軟金,将火光白煙指作魔氣,然後一封了事。至多再自掏腰包,給兩家各打一口井,然後分院别居斷了來往,各自安生。
計劃得挺好,哪知哪知千算萬算,卻壞在那名弟子身上。
不知是不是想讨好謝懸,那弟子準備的石頭足有西瓜大小不說,裡面更是塞得指插不進。
等一個靈力爆破打下去,場面十分驚人,謝懸當場被炸懵,等回過神來發現不僅水井沒了,方圓十丈的民房民居也沒了……
原來這井地下連通着溶洞,這一炸直接炸出一個天坑,還連累周邊山體垮塌。所幸的是,先前村民看熱鬧已經全都跑出了屋子,謝懸為了遮掩花招又喝令衆人退後百步,所以并未造成人員傷亡。
為了平這攤爛賬,謝懸不得不自掏數千金替受損村民重修屋企,還得忍痛花費了五瓶上好的養元益氣丹收買魏縣尉。
養元益氣丹雖隻是輔助練氣弟子固元扶本的入門丹藥,但靈草難得,普通弟子一月也隻得一瓶,這丹又是幾種為數不多凡人能服用的健氣強體、延年益壽靈丹,所以深受凡俗好評。乃是兩界之間請客送禮、居家必備之良品。
然而青氲山弟子們就沒那麼幸運了,這群人本沒幾個将謝懸放在眼裡,聽到喝令後非但沒退,還嘻嘻哈哈圍上來要替大師兄除魔衛道。
結果除了聽命謝懸的弟子章瓯以外,其他弟子全部掉進天坑中,包括一向謹慎的莫謙。
至于謝懸自己,他一如既往幸運地被一根搖搖欲墜的天然岩柱接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