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好在“禍害遺千年”,又或者萬老婦委實命硬,被謝懸一把推了五米遠,居然也隻是一時閉了氣,待被救醒轉後,謝懸再不敢動她分毫,唯恐一不小心真人弄死了。
因此任萬老太哭天搶地隻裝聽不到,但隻要罵自己一句,便加倍揍還她兒子。
這一招果然叫萬老婦對謝懸閉了嘴,卻轉頭朝着自己房屋方向哭罵。
“殺千刀的畜生,我懷胎十月生你,又一把屎一把尿辛苦把你養大,如今老娘在外頭快叫你丈人帶人打死了,你還縮在屋裡裝鼈乖,沒用的縮卵,早知道生你沒用,不如一開始拿去喂豬。”
一套話聽得謝懸搖頭又咋舌,以為這老婦人忽然患了失心瘋。不明所以時,萬家卻忽然跑出一個灰頭土臉的年輕男子。
男子直直跑到萬老婦跟前,喊了一聲“娘”。
原來是萬家四子萬獅。
萬老婦恨鐵不成鋼地打了男子一巴掌,哭道:“以前叫你不要娶那個掃把星,你不聽,平日裡也隻聽屋裡頭小賤人唆擺,半點不将你老娘放在心裡,現在好了,你哥嫂弟弟并你老娘一家子都要被小賤人治死了,你就稱心如意了!”
說罷掩面大哭,涕淚磅礴,間些穿插罵了些什麼“招災引禍的掃把星”、“十二三歲就懂偷男人”污言穢語。
謝懸聽不懂,但隻要不是罵他,他也不打算再招惹這個潑辣的老婦人。
那萬獅卻當衆被罵紅了面,血氣上湧,朝天怒吼一聲沖回屋。
謝懸暗暗提防,以為他要回去抄家夥來并自己,卻沒想到屋子裡很快傳來拳肉相交的毆擊聲,和女人孩子的痛哭斯喊。
殷家老少也哭起來,原來正在被毆打的女人正是殷家女,萬家的四兒媳。
謝懸很詫異,不過畢竟是人家家事,想想也就按捺住了。
突然毆擊和哭喊都息止,萬家沖出一人。那是一名衣衫淩亂的年輕婦人。
那婦人眉眼青紫,淚痕宛然,手腕頸脖處皆有勒印。她手拄着一把鋤頭,鋤頭前端依稀可見血迹。
她徑直跑到人前,狀似瘋魔,對着萬老婦:“誰偷男人了,當年不是你這老虎婆教唆你那畜生兒子□□我,我怎會嫁與你們這種潑皮門戶?誰要嫁給萬獅那個畜生。”
群衆聞言皆嘩然。
殷家衆人頓時淚流不止,殷殷喚她,聲聲哀切,但她隻是面若死灰,恍若未聞:“你們萬家就是個虎狼窩,原先為着我日子好過一點,我爹娘貼補了多少,為了要銀子你們又是如何磋磨我的!”
“自從我家不肯填這無底洞,你家就生出歹毒心思,借着一口井生出多少事來,如今還辱我父親和阿爺,我與你家不共戴天。”
她将手中鋤頭丢在萬老太面前:“你兒子萬獅已被我打死了,兇器在此,諸位父老鄉親,叔伯嬸嫂,大家也看到了,都是萬家四子毆我在先,我拼死反抗失手殺了人,此事與殷家無關,是我一人所為!”
她頓了頓,閉了眼收斂淚水,再睜開卻滿盛絕然。
“一命還一命,如今我就将命還給萬家!”此時殷家女距離井口極近,說罷一翻身頭朝下栽了進去。
事情轉折太快,謝懸也沒反應過來,等将人救起,殷家女已然摔斷脖頸斷了氣。
………………
萬家牆根中悄悄溜出一男子。
仇人相見分外眼紅,謝懸一眼認出這就是萬家四子萬獅,上前與縣尉耳語。魏縣尉大手一揮,萬獅被拎了回來。
“哎哎,我隻是路過,你們抓我做甚,放我走罷!”萬獅驚慌失措,避無可避時又滿面堆笑讨饒。
“你家老娘還在,你這個兒子要往哪去!”魏縣尉冷笑,指着三子道:“去那一道跪着。”
萬獅哈腰陪笑地去了,端端正正跪下,也無半點勉強。
龍生九子,各不相同,讓謝懸來評價萬家五子,就是老大狡詐、老二陰險、老三骜烈、老幺暴虐,老四麼,不要臉!
此時萬家四個兒子樹樁般跪着,罪魁禍首萬老婦軟泥般攤在地上,這與上一世不同絕然不同的場景叫他百感交集,連帶胸腔裡百年郁氣都一絲絲地松動。
靈光一閃,謝懸突然想到一個好主意。急忙去與縣尉耳語:“聽那萬家屋子裡聲響還有不少人,應該是萬家婦孺,不如着人趕出來一齊審一審。”
魏縣尉的眼神一言難盡,看着謝懸敢怒不敢言,那神情分明在腹诽。
【做壞事自己不出面還要趕盡殺絕,這人可真狗!】
謝懸厚着臉皮強裝不懂,微笑示意。
《約法》雖然約束修行者不可肆意殺傷、殘害凡人,卻并不代表修者就奈何凡人不得,若有心為難,仙門弟子要對付他一個小小縣尉有的是辦法。
碰上謝懸這種“武德充沛”的首徒,縣尉隻能自認倒黴。
萬家家眷很快被趕出屋子。三名婦人并大大小小十三個童子,一大群人在地上哭成一團,凄凄慘慘戚戚。
在哭泣的婦孺中,謝懸一眼瞧見那前世跳了井的殷娘子,她默默垂着淚,懷中抱着一名小童。
這小童臉上沒有半分懼色,非但不怕,還偷偷扒開母親的胳膊往外瞧,點漆般的眼瞳掃來掃去,正好與謝懸四目相對。
這一眼,陌生又熟悉,謝懸隻覺戰栗從腳底上湧,刺痛感爬滿全身。
在他記憶中,這雙眼眸也是幽如星海,隻不過在他面前出現時永遠藏着凜凜寒冬,或蘊着滔天怒焰。
他曾以勝利的姿态将其主人踩在腳底,也曾在其注視中被壓倒在塵埃裡。回到最初,還未種下仇恨的眼眸,也是這樣如清泉泠泠,清涼沁透的。
強壓下近乎本能的厭惡,謝懸朝那孩子友善一笑。孩童似乎害了羞,将臉埋進母親懷裡,一會兒忽閃着大眼又來瞧。
謝懸扭開臉不再看那小孩兒,他怕再多瞧一眼自己就會忍不住上前捏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