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易通大聲道:“邊關堪輿圖本應存在兵部,無昭不得私取,盜取邊關堪輿圖等同謀逆,論罪當誅。”
“好,”鄒楠喘了口氣兒,接着道:“王良晦給落霞山匪徒穩定供應糧草,大量提供兵器,等同于操練私兵;又從他府中搜出邊關堪輿圖,謀反之心昭然若揭,大人還在等什麼?”
“老夫不曾謀反。”王良晦緩緩站起身,似乎用盡全力才能挺直脊背,“先帝在世時,曾與老夫把酒夜談,先帝恨極了邊關蠻族,希望有生之年能一統天下,老夫是為了先帝遺願。”
“老夫若想謀反,早在二十年前便可取李氏而代之,可老夫不想。”王良晦年紀大了,尤其是替李長珏擋了一刀後,身體大不如前,很少有這麼中氣十足的時候。
“聖上與先帝太不一樣了,他沒有先帝一統天下的魄力,更不曾想過吞并蠻族,他隻願意龜縮在溫暖的皇宮裡。”王良晦說着說着,面上逐漸顯出一抹失望之色,“老夫明裡暗裡多次勸谏,邊關蠻子不除,早晚成心腹大患,可他始終不作回應,他是一個怯懦的皇帝。”
“住口!”魏函山一個箭步上前,被闫衡拽回來。
闫衡瞥了鄒楠一眼,道:“先帝在位時,邊關遭受外族侵擾,朝臣之間即便有些不對付,卻依舊能一緻對外,是以兼并蠻地不是沒有可能。而今聖上初登寶座,四海安定,外患沒了,内憂卻不止。朝政弊病日趨嚴重,你看得見邊關虛無缥缈的隐患,卻看不見眼底的蒼生。”
“江南水患多發,不僅是天災,更是人禍。各處水利工程偷工減料,大小官員中飽私囊,堤壩修得脆弱不堪,河道淤堵不通,這是百年堆積的弊病。後街坍塌,個中緣由不用我說,你也該知道,全因戶部與工部從中抽了半數利潤,那樣潦草的工程,風一吹就散了!你曾出任燕州巡案使,見過旱災,見過餓得皮包骨的百姓,見過人為了活下去易子而食,然而野心蒙蔽了你的雙眼,你高坐明台,享無上尊榮,隻想着宏圖霸業,卻忘了低頭看一看被你踩在腳下的蒼生。”
“你為的,究竟是你的一己之私,還是所謂的先帝遺願?”不知何時,闫衡身上那種吊兒郎當的模樣收了個一幹二淨,他道:“你沒看見的,聖上看見了,大雍天災不斷,饑民遍野,你要拿着他們的赈災糧去打仗嗎?聖上要拔除蛀蟲,你卻說他是一個怯懦的皇帝?你是不是還以為自己一心為大雍,旁人不理解你?”闫衡停了一下,一字一頓道:“你隻是為自己的野心找了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
從那聲巨響之後,王之渙便如行屍走肉一般癱在地上,他遠遠低估了千機閣,更低估了鄒楠,或者說,他從來不認為鄒楠還能再掀起什麼浪花。
鄒楠身着一身大紅嫁衣,看得王之渙臉色發白神情恍惚,愣愣地盯着鄒楠的裙擺。
闫衡三兩步擋在鄒楠身前,跟着鄒楠再次跪下,“貴妃娘娘千歲。”
“免禮。”
張庭霜從屏風後面蹦出來,攬住鄒楠的胳膊,道:“我就知道你沒事。”轉而冷臉問闫衡:“你不是要帶證人?證人呢?”
正說着,衛甯帶着長月跪到屏風前。
鄒楠從張庭霜懷裡扯出胳膊,“王家密室中有許多被整理成卷宗的邊關消息,無一不是出自千機閣之手,路大人可差人同長月一一核對,便知千機閣受王良晦蒙騙建立探聽一事絕非空口無憑。”
“若我所猜不錯,王家密道應當直通城外一處院落,衛甯曾在那處與刺客交手,險些喪命,刺客所用武器與關成材身上的傷大緻相同,雖然關成材已死,但有仵作驗傷為證,殘害關成材之人與城外别苑的刺客是同一夥人,王良晦為了自保,派人挑了關成材的手筋腳筋,割了他的舌頭。”
王良晦挺直了肩膀,“大勢不可違,邊關蠻族不除,将來必是一大禍患,皇帝貪圖一時安甯,邊關将士早已懈怠,不複往日雄威,黑□□散了,邊關再無可用之人,我為的不是我自己,是李氏!是天下萬民!先帝有錯,當今聖上更是錯了!”
“為了天下萬民?”鄒楠冷笑,“千機閣不是天下萬民?後街百姓不是天下萬民?江南水患死傷無數,難道他們不是天下萬民?你對朝政弊端視而不見,對貪官污吏聽而弗聞,私運鹽鐵,用天下萬民的性命為你的野心鋪路,你可真是問心無愧啊!”
鄒楠一襲紅衣立于王良晦對面,那一瞬間,旁人的身影消失不見,風聲也逐漸飄遠,仿佛整個世界隻剩下他們兩個人在對峙。
“你以為我們證據不足,沒有人可以指認你。”鄒楠繞着王良晦走了幾步,“你錯了。這賬本是董邑帶着我們找到的。你狂妄自大,覺得無人能與你為敵,然而你最大的敵人,是你自己。你私運鹽鐵幾次更換船夫,以為天衣無縫,可你忘了,你一手促成的探聽總能從中找到蛛絲馬迹;落霞山匪徒并非無懈可擊,你以為我們怎麼拿到賬本?”
鄒楠平靜地說:“早在一年前屠殺千機閣,你就該明白這一點,因為那時你就知道,探聽不受你控制,可你依舊天真地以為,探聽由你一手促成,它遲早會回到你手裡。”
“我先前一直納悶,你這麼想要令牌,為什麼不殺我,後來我才想明白,原來你們把我當成閣主的女兒唐雲意了,張備之密室裡的那封信,是你讓董邑放進去的吧?因為關成材告訴你,我很可能與千機閣有關。”鄒楠笑着,那笑容看起來瘆人極了,“我還真不是唐雲意,我的的确确就是鄒楠,千機閣的一個無名小卒而已。而你,敗給了無名小卒。”
“還有最重要的一點,是你一直以來最不願意相信的。”鄒楠目光犀利,一語擊潰王良晦:“将你留在上京城,是先帝的意思——他從不曾堅定不移地信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