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王的那小子還是沒能得到他叔父的真傳,派了個這麼不靠譜的人來。”闫衡又湊上來摟着鄒楠的腰,“還回去嗎?”
鄒楠推開他,道:“當然,我是偷偷出來的,不回去師父會起疑。”
長久的沉默之後,闫衡重重地呼出一口氣,不知是夜色太深,還是别的緣故,鄒楠竟從那眼睛裡看見一星水光。
闫衡哭了?
鄒楠忽然有一瞬間的無措,他平日裡一副浪蕩模樣,幹什麼都嘻嘻哈哈的,看着沒心沒肺,實際有些孩子氣,偶爾有一點點壞心思。
闫衡竟然哭了?
鄒楠牽住他一隻手,輕輕晃了晃,哄道:“隻是做戲而已,你哭什麼?”
“你有沒有想過,你這是在把自己當做賭注,萬一輸了,我就永遠失去你了。”闫衡強忍着淚水在眼眶裡打轉,那日鄒楠與他決裂,他知道那些字字誅心的話都是假的,可他就是聽不得,如同他明知道鄒楠不會真的嫁給王之渙,卻依然一萬個不願意。
“不入虎——”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道理我都懂。”闫衡回握住鄒楠,“可我不想讓你以身試險,你也從來不是我扳倒王家的工具。阿楠啊——”我們真的沒有别的辦法嗎?
當然有别的辦法,李長珏已對王良晦起疑,謝安的兵馬已經遍布涼州大街小巷,隻要王良晦的人一有動作,他們即刻便能動手,扳倒王家的結果是必然的,隻是時間問題。可鄒楠等不了,她不可能拿仲揚的性命冒險,正如闫衡也不願意拿鄒楠的性命做賭注。
鄒楠整夜整夜地睡不着,她籌謀複仇太久了,隻要能扳倒滅門仇人,哪怕要她以命換命也是願意的。
鄒楠從來不是需要人養在籠子裡的金絲雀。
“好了,我要快點回去了,不然那人要起疑了。”鄒楠抱了抱闫衡,轉身走了。
闫衡手指勾着鄒楠的,感受着她一點一點離開自己的體溫,他洩氣地伸手揩掉眼淚,三兩步進到裡間,将整張臉埋在鄒楠剛剛躺過的被褥裡。
闫衡也覺得自己很沒出息。
*
鄒楠有些魂不守舍地走在巷間,身後那道影子依然不緊不慢地跟着,鄒楠也無所謂了。
悄聲回到住處點燃燭火,将門窗都關上鎖好,将闫衡塞在衣襟裡的東西拿出來,是個有些厚度的信封。
她與闫衡約好了借着小院遞信,本以為闫衡會将信件藏在暗格裡,沒想到他竟然直接住在那兒。
鄒楠将燭台擱至床頭,拆開那沉甸甸的信封,前頭兩張是涼州的消息,中間幾張是上京城最近幾天的變動,最後厚厚的一沓是闫衡的碎碎念。
涼州靠近邊關,謝安的人熟悉邊關,混進去容易,但是想找到他們的大本營還是有些困難。謝安懷疑他們可能在城中某處設置了密道,否則大量黃金白銀在城中走動,不可能沒有絲毫的蛛絲馬迹。
首先,涼州臨近邊關三州,絕不是與外族交易的好地方,其次,涼州偏遠,靠近山區,亦非嶽州城那樣的交通樞紐,這裡要什麼沒什麼,那麼多錢藏在裡面能幹什麼?
世人貪圖錢财,一是為了享樂,二是送出去某個前程,絕沒有藏在某一處地方不動的道理。王良晦不是守财奴,把錢藏在這裡,究竟是為了什麼?
涼州的消息到這裡就沒了,接下來是上京城的消息。
一是黃忠瞿認罪,承認濫用職權,扛下私放要犯關成材的罪名,聲稱此事與王良晦無關,朝廷官員也都極力為王良晦撇清關系,其中一部分人出于對兩朝元老的敬重,剩下的則是與王良晦同船作惡的同盟,其實大多數人還是望聞跟風。
朝堂中隻有一種聲音,倒叫人分不清誰真誰假了,短短幾天,闫衡要從這些盤根錯節的勢力中準确揪出同夥,難乎其難。王良晦在文人中聲望極高,要說與王家完全沒有利益往來的,恐怕隻有定遠侯謝安敢拍着胸膛保證。
黃忠瞿認罪,刑部卻沒結案,朝堂有人按捺不住連上幾道折子催着,闫煜頂着上頭層層壓力拖着,一時陷入僵持,正當這時,局面迎來轉機——諸鴻文死了。
黃忠瞿指認諸鴻文是主謀,諸鴻文卻說不出銀子流向,旁人以為他是死鴨子嘴硬,隻有他自己知道這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情急之下扯出燕州舊案,盼着王良晦能救他一回。他隻知道文書上蓋的印是王良晦的官印,卻不知道文書出自黃忠瞿之手。
諸鴻文這才明白,原來王良晦那時候便防着他了,他隻是王良晦手底下一條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走狗而已!
那怎麼辦?他隻有這一個籌碼,已經亮出來了,借刀殺人混淆是非是王良晦慣用的伎倆,王良晦一定不會放過他,甚至不會放過他全家!
意識到這一點,諸鴻文知道自己必死無疑,但他不甘心呐。與其被報複折磨,不如一頭撞死在獄中,臨死之前還在冰冷的牆上留下一個血紅的“王”字——就算是死,他也得拉上一個墊背的。
鄒楠将那幾張看過的信紙放到燭火上點燃,扔進火盆裡,趴在床上開始細細品味闫衡寫給她的長篇大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