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弦知怔了一瞬。
而後倒有些遲疑起來。
世人說任诩是個纨绔,卻沒說他是個傻子。
他竟還沒有認出麼?
倒……
也是好事。
隔着薄薄緯紗,任诩瞧見眼前人似乎輪廓微松。
眼眸似乎在盯着他,卻又讓人看不太清楚。
而後是認真的輕輕一聲應。
沒支吾,沒猶豫。
很坦蕩。
“不怕。”
任诩聽着她低低軟軟的聲音,無言良久。
忽而就有一股子無名的煩躁從心底湧起來。
這姑娘自出現在他眼前,無論是救他還是應婚,向來有和她乖巧外表矛盾的大膽。
他任诩一個滿京避猶不及的混賬。
她非但不怕,還敢走到他身前來。
是真隻為了繼弟,還是——
瞧中了他什麼?
若是瞧中他。
那沈淨說的這姑娘有眼疾,确實所言不虛。
心尖上那點躁壓不下去,任诩松了手,碰在她緯紗上。
“給老子看看?”他扯唇,吊兒郎當地開口。
小姑娘忽而伸手壓住緯紗,指尖用了力。
午後的天光太亮了。
這時候掀開緯紗,眼睛會痛的。
“不行……”蔣弦知和他一同搶着緯紗,輕聲,“我不能見光。”
想起那畫像上的模樣,任诩一哂。
“長得醜,不敢見人?”
他手上的力度不松,蔣弦知抿了下唇,不欲和他多言。
低軟的聲音裡像是帶着點破罐子破摔的意味。
“随你怎麼想。”
“你别碰我們家姑娘——”錦菱見他手下放肆,臉都白了幾分,忍不住來相攔。
任诩擡眸,目光泛着很淡的冷色。
被他這目光駭住,錦菱一時僵硬,卻還是強裝鎮定護在蔣弦知身側,一臉兇狠地看着任诩。
“你那個也戴着緯紗的小丫鬟呢,今日怎麼不在。”他忽而低眸下來,笑問。
蔣弦知一時無言,除卻緊張,心中隻餘一絲念頭。
這個混世魔王,竟這般好騙。
“小橘平日裡隻在府中侍候。”
“哦。”拖長聲音的一個字。
錦菱心中緊張,甚至來不及思索小橘是誰,隻顧着護着蔣弦知,道:“有我在,你也别想碰我家姑娘一根手指頭!”
眼見着任诩手上使力,錦菱心中微驚,忙也用了力氣去拉。
緯紗很薄,被這樣一扯拽,撕拉一聲,竟直接從蔣弦知下颌處扯斷。
面前人下颌膚色白皙得不像話,尖潤有緻。
像山巅上那一抔最潔淨的雪。
“你……你松手。”小姑娘像是驚了一下,聲線聽着顫顫巍巍的,硬被逼出了一絲惱。
她沒料想到這一變故,冷色的膚乍一被天光直射,熱意一點點渡上臉頰,下颌那點雪色逐漸有了粉意。
像春日裡含苞待綻的小合歡。
任诩的手下意識微松,緯紗被錦菱一把奪回。
他目光落在蔣弦知身上,無聲輕笑。
卻全無歉意。
這人行事恣意的模樣已吓到不少人。
被他在宴間這樣一鬧,黃夫人直氣得臉色發白,指使了不少人上前,可那些人卻連任诩的身都近不了。
正當束手無策之時,忽而又見一男子踏步邁入庭院。
沈淨本就覺得臉面大失,眼下見了紀焰如見救星,忙道:“快去把你家主子拉回來!”
紀焰應了,走到任诩身側,低聲道:“城南司那邊尋到個線人,或許知曉大姑娘孩子的去向,二爺可要親自審?”
聽了這話,任诩面上懶散的神色頓收,一時間目色如浸寒水。
他再不出一言,驟然折身往外走。
蔣弦知瞧見那抹青衫越行越遠,呼吸微平,握住了錦菱還在發顫的手。
女紅宴被這樣攪合了一遭,自也再行不下去,黃夫人按着眉心不住歎氣,瞧見蔣弦知那側桌案淩亂,步了過來,溫聲安慰:“蔣大姑娘可被吓着了?”
她在京中消息靈通,縱蔣府有心瞞着,她也對蔣絮的事了然一二。
自然也知蔣家這大姑娘是因何被抛出來獻予侯府。
“多謝夫人關懷,我無事。”
瞧着眼前這姑娘形色鎮定,聲音沉穩,黃夫人心底忍不住暗贊。
同時也于心中歎息一聲。
若不是因着這蔣家大姑娘素有眼疾,容色又稍普通些,她都想要到自己家中了。
瞧這為人處事的内斂謙和,才是大家閨秀的模樣,既不像他們蔣家二女那般矯揉造作,又不像三姑娘那樣張揚跋扈。
想到蔣三姑娘方才的事,黃夫人忽而凝神了一刻,而後後知後覺地想起蔣弦知遞上來的那枚薄柿色絡子。
最後做結的方式竟與那鳳凰羽線編織的雙環扣如出一轍。
她本以為是她們蔣家請了同一位女紅師傅來教導,現下看來,是那蔣三姑娘依着無法無天的性子逼得大姑娘為她打下絡子也未可知。
“蔣家大姑娘,”黃夫人試探着問,“我瞧你環扣做得别緻,若有空,可願與我共論女紅技法?”
蔣弦知福身應了,并未推拒:“自是榮幸之至。”
見她這模樣,黃夫人眼中劃過一絲喜色,知與自己預料得相同。
同時卻也忍不住歎惋。
竟是這樣的孩子,要嫁與任诩那個混世魔王嗎?
最後也隻拍了拍蔣弦知的手背,輕聲:“大姑娘這般聰慧,定會有自己的福報的。”
蔣弦知淡笑:“多謝夫人好意。”
蔣弦微在一旁看着二人交談,目中劃過一絲恨意。
而後攥緊了手,一言不發地起身離席。
*
自鄒家的庭院離開之後不久,蔣弦知就叫停了馬車。
“姑娘是想去哪?”錦菱不解問。
蔣弦知打簾看向外間。
平日裡出府慣要被人監視着行蹤,今日正值有空,不妨去城南看看。
“去湧河村。”
錦菱會意:“姑娘是想去看延哥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