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吸一口氣,她手指悄然觸上腰間佩玉下的銀穗,而後惡狠狠地自傷劃開。
鮮血自手指尖冒出,須臾之間,就漫了滿手。
蔣弦微勉強維持着神色,對黃夫人道:“對不住,我日前劃傷了手,今日傷口開裂,恐血漬會沾染羽線,實在不敢……”
席間靜了一瞬。
衆人互換眼色,心照不宣。
方才還好好的,這一瞬就劃傷了手,世上竟有這樣巧的事了?
黃夫人面色諱莫如深,隻盯得她半晌,到底也沒有将人逼上絕路,笑意溫潤淡冽。
“姑娘既不肯,就算了。”
蔣弦微面色又青又紅,一時間也沒有接話,于衆人嘲諷的目光中坐下,攥緊了手中的錦帕。
不遠處的雕花屏風外,兩個颀長身影悄然折透。
“瞧見了?就那個戴緯紗的,蔣三姑娘旁邊那個,”沈淨抱臂仰颌,猶自搖頭感慨,“這蔣三姑娘也是活該,若不是迫得旁人替她打絡子,也不至這般下不來台。不過這蔣家大姑娘瞧着溫順,不想皮下竟有這般反骨,想來不是什麼逆來順受的主兒。”
任诩眸色清明,目光很淡。
片刻扯唇:“她膽子大着呢。”
“不過方才鄒家夫人提到見山大師的後人,”沈淨回過頭去看他的神色,緩聲道,“說不定這蔣家大姑娘,當真知曉你姐姐的事。”
白日在他身後蟄伏,任诩沉默不語。
沈淨見狀,也不再提。
“行了,你瞧也瞧過了,”這裡莺莺燕燕的氛圍太重,沈淨忍不住催他,“這是女宴啊祖宗,咱們在這待久了終歸不好,沒得讓人發現了……”
任诩點了下頭。
而後邁步往裡。
“任……”沈淨大驚,卻又不能拉拽他衣袖。
這個人潔癖最是嚴重,他不敢惹。
于是眼睜睜地瞧他走入庭院。
此院落中皆是世家貴女,始一瞧見這抹淺青衣衫,衆人還以為是自己眼花了。
而後才瞧見那人懶散閑淡的眉眼,吊兒郎當地漫步進來,是站無站相行無行姿,面上卻有着矛盾的平靜從容。
他腰上懸着的玉佩泛着極冷而淡的月白色澤,俊逸至極的容色被身上難以形容的戾氣蓋過,目色分明暗無情緒,卻無端逼仄,讓人連直視都不敢。
這個人的行進實在太理所當然,反倒讓衆人開始自疑。
新陽絢爛,層雲卷舒。
院中的葳蕤綠景色在他身後,卻襯不出一絲高潔傲岸。
他閑庭信步。
貴女宴中先是靜了一瞬,而後轟然大亂。
饒是被教養得再妥帖的世家女兒,于這個地方見到男人,也紛紛低聲喊叫着避讓,讓侍女拿了帕子為自己遮面。
——都是未出閣的女兒家,哪裡能容得人這樣平白看去。
後知後覺的侍從侍女們,從震驚中回過神來,趕忙上前阻攔任诩,但待近了身發覺了他是誰之後,又臉色一白。
大名鼎鼎的纨绔任诩,京中無人不識。
也不知是誰喚了句他的名字,衆人面色劇變,更是亂作一團。
貴女們紛紛起身朝後躲去,自也有一二膽大的悄然探出些頭來,想領略這京中最惡名昭著的人物到底是何模樣。
倒……
和想象中的兇神惡煞不同。
霍晴微怔,眸中神色微動,剛要開口喚他,忽然見他折身向一處走去。
蔣弦知面上蒙着的面紗被風輕輕拂動,水波一樣的紋路在幾乎和她身後的層雲融為一體。
桌案下,她輕攥住衣角。
自己今日也戴着緯紗,他大約已經看破了。
若是因此惱了,該如何做?
任诩瞧不清小姑娘的神情,隻看得見四周衆人如鳥獸散,她倒靜靜坐在原地。
身上一襲拂雪色間色長裙,在春日的綠意裡顯出恰到好處的幹淨。
看起來超乎衆人的乖,讓人很想欺負。
任诩本欲質問,瞧她如何慌張辯解。
可待到了她面前,心思卻又忽而一轉。
“任家二郎!”黃家夫人一眼瞧出他是誰,面色微變,低斥道,“你來這裡放肆什麼?”
“夫人萬安,”他一揖,而後恣肆笑道,“無意打擾女紅盛宴,隻是——”
“聽蔣家小丫鬟說,蔣家姑娘肯嫁我。所以特來看看,老子未來媳婦長什麼模樣。”
他言語粗戾,黃夫人直氣得說不出話。
“來人!還不給他趕出去!”
話雖如此說了,卻無一人敢上前。
誰不知道這任家二郎是手上沾過血的人物。
饒是看上去裝出一副懶散模樣,惱的時候,照樣視人命如草芥。
任诩笑意寡淡,充耳不聞,邁步至蔣弦知身前。
而後,驟然伸手掐住她下颌。
玉色扳指微涼,隔紗印在她的肌膚上。
他帶着淡寒的目光落在蔣弦知身上,撩撥春日暖風。
“所以,就是你敢嫁老子?”
“不怕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