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模糊聽得一半字句。
不過饒是一半,也足夠了。
如今見他回來,連目光都渡上幾分難以置信。
“好二爺哎,丫鬟?連姓甚名誰你都不知,你就……”
“我就如何?”任诩朝窗下小榻上一倚,手臂輕支着身體。
瞧着還是那副天地渾然不怕的淡漠樣子。
沈淨說不出來話了。
也不是不敢說,隻是實在覺得荒謬。
他若對人真有心思,也實在不必這般大費周折。
任诩可是侯府次子,想要什麼樣的女人沒有,抑或想要女人什麼樣的手段不行?
“說起模樣,老子還不知那個要嫁過來的蔣家姑娘長什麼樣呢,”任诩輕笑一聲,睨向他,“沈太醫人脈甚廣,為我探得此事,想來不難。”
沈淨忍無可忍:“我哪有那個功夫?”
“你莊上那緞撚金絲——”
“我去。”
“乖。”
“……”
沈淨效率倒是很快。
不出三日,畫像就被擺在了香雲樓頂層的桌案上。
内室之中的鼎爐燃着清淡的木蜜香氣。
爐旁的畫被香霧缭繞,瞧不太清五官,隻見睨過那畫的人随後擡眸,望着身邊站着的紫衫男子,神色不乏冷笑。
“你也不用太傷心,說不定那些畫師描摹有誤……”
任诩舌尖抵腮,驟然伸手,将案上的畫揉皺。
紙團被扔到沈淨腳下,他向後退了幾步才開口。
“就算是真的,也不要緊。據我打聽時得知,蔣家姑娘素有眼疾,向來要佩緯紗出街,想來日後與你同行時面上也會一直蒙着,不會太給你丢人的。”他安慰得一本正經。
“緯紗?”聽到這兩個字,任诩卻忽而凝神。
這些時日在眼前晃如水波的緯紗,下意識地在腦海中浮現。
“怎麼,”見他反問,沈淨挑眉,“你日前不是在我那兒見過?”
任诩愣了下。
目中劃過一絲詫然,随後輕笑出聲。
小姑娘的言行舉止,下意識的慌張,還有不合時宜的進退。
有荒唐的思緒,順理成章又不可理喻地融成一線。
有意思。
真的很有意思。
他忽而向後靠去,漂亮的鳳目帶上懶散的笑意,在這一瞬顯得分外浪蕩。
“那日來你這兒買羽線的——”他低頭,薄唇稍揚。
“哪個是蔣家姑娘啊。”
*
三月三,春風送暖,新燕歸來。
不過十幾日光景,春色便鋪了滿京,浮花流雲,洋洋灑灑。
連日裡都是豔陽天,和煦天光漫射,女紅節如期開宴。
女紅節設在鄒家在靜安的别院,穿過一道雕花玉屏,便見滿院敞景。
世家女子早已入席,舉手投足皆是貴重之态。
此宴于京中頗受重視,故宴中各自噤聲,無喧嘩吵鬧之輩。
因着蔣弦微與蔣弦安日前鬧了那樣的不愉快,今日蔣弦微也不欲和庶女同路,有意将她撇下。
到底還是嫡女更受重視,入了宴,就有幾人過來寒暄。
蔣弦安所坐之地卻無人問津,又瞧見那旁遞過來的嘲諷視線,一時唇線抿直,攥緊了手中的錦帕。
“就因為自己會幾句詩、會傳個令就把自己當貴女了?眼下到了這還不是沒人願意搭理她,也不瞧瞧自己是何身份,”蔣弦微今日着了一身熾紅間色長裙,與明豔的妝容一映,更顯跋扈張揚,“要說這人屬狗就是有狗性,不過就算再怎麼搖尾巴讨好旁人,也不會有人可憐的。”
“三妹妹慎言。”
蔣弦微皺眉,有些不滿。
到底還是在宴席之上,蔣弦知又才為她打了絡子,她默了片刻,終歸還是抿唇壓了下來。
有小丫鬟來收絡子以供評審,她目光落在丫鬟手中的淺盤中。
剛被她擱上去的絡子用的羽線極其别緻,十分出衆。
蔣弦知本拿出了兩個讓她選,但她瞧着一個不過是薄柿色的尋常絡子,另一個卻會在光下熠熠閃光似的,對着光看,竟還能折射出七彩,與暗光下是兩種顔色。
她又不是傻子,自能看出蔣弦知有所保留,想把這一份特别的留給她自己。
怎能讓她如願?
蔣弦知見她執意要這一個,最後雖有猶豫,也隻得應下。
現下這淡冷的态度,怕是心中正不痛快呢。
“姐姐可别是生我氣了,要我說,要怪也是怪姐姐厚此薄彼,我雖不懂什麼,卻也能看出這個漂亮許多。姐姐就算是為着蔣家,也不能隻想着自己出風頭啊。”
緯紗下,蔣弦知眼眸微垂,片刻:“妹妹誤會了,也不是要緊的東西。妹妹既喜歡,自然留給妹妹。”
蔣弦微輕哼一聲,面上不乏得意。
有黃夫人坐鎮,衆位夫人也是審得比往年更加仔細,一直挨到小半個時辰結束,場中才肅靜下來。
衆人凝神,神色皆有些緊張。
這可不是尋常的比試,若在這女紅節上拿了三甲,這能力和名聲也是要傳頌滿京的,算是極大的贊譽。
有小丫鬟在衆人的注視下捧了竹卷,一一念讀。
“獲得三名的是,蔣二姑娘的如意璎珞平安絡。”
倒不意外。
蔣弦安女紅手藝極好,幾乎年年都會獲得名次。
瞧見她起身道謝,面上又露出腼腆笑意,蔣弦微忍不住皺眉。
隻覺得刺目,輕嗤過後就是嘲諷:“得意個什麼。”
蔣弦知不置一詞,又聽得小丫鬟宣讀二名,正是兵馬司指揮使之女霍晴。
“獲得頭名的是——”
全場靜極。
去歲是霍晴頭名、蔣弦安二名,今年這二人卻都被壓了過去。
是誰,有這樣的本事?
“蔣三姑娘的雙環結。”
小丫鬟話音落下,滿場嘩然。
錦菱聽了這三甲名次,心中極為不平,剛要說什麼,卻看蔣弦知形色如常地拿起茶盞。
她憤恨地低聲:“姑娘怎生這樣平靜,三姑娘明明是搶的咱們的——”
“胡說,雙環結就是三妹妹自己做的。”蔣弦知語氣很淡。
她提了茶盞至唇邊,就在輕拂開緯紗的一刹,手卻忽然一頓。
透過緯紗間隙的天光擲射過來,有一瞬的刺目。
鄒府的雕花玉屏旁,一襲青衣慵懶閑散地倚靠在那。
從容淡漠,出現得不合時宜。
蔣弦知微怔。
許是錯覺,那人——
好像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