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難想像能有人睡成這樣,夏南清甚至覺得這都有了點卡通感。
這沙發把下面的加層放上去後面積還挺大,今天睡前她擔心冬沉在沙發上睡不好,冬沉就特意把沙發床張開來演示了一遍。
夏南清把手攤開放在被子上面,能感受到裡面微弱的起伏,很好,看來人還活着,她和蘇湫的未來還有着落。
如果不是她這樣測了一下,那麼當她轉過頭,看見桌子上的水果刀和藥的時候,她八成得被吓個半死。
她仔細去看才發現刀是拿來切藥的,桌子上還放着半片被切掉的藥,一旁的藥盒上面拿黑筆寫上了“一日半片,安眠用”的字迹,省去了夏南清開燈看說明書的時間。
“可憐的家夥。”夏南清在心裡嘀咕。她很少失眠,所以在她的印象裡隻有遇到實在過不去的坎了才會睡不着覺。她過去追蘇湫的那些日子裡,哪怕被蘇湫冷對待了,哪怕被甯柳陷害了,她都隻是哭到半夜該睡就睡,第二天一早醒來,又是一位好女。
一位依舊會為愛沖鋒,屢敗屢戰的……好女孩。
夏南清不合時宜地想起了那些評論裡說“就喜歡看你被虐”的言論,她覺得無法再等,立馬打開了冬沉放在茶幾上的筆記本。
沒想到還要輸入密碼。
她把手指抵在頭上左思右想,輸入了蘇湫的生日加自己的生日。
密碼錯誤。
在放棄前她打算再試一次,于是她換了順序,輸入了自己的生日加蘇湫的生日。
密碼正确。
她很幸運,就是這幸運來得略微惡心。
她沒再多想,眯着眼,打開冬沉的碼字軟件,複制了一下那一長串的名字,放進搜索框裡,在誤進了兩個全是不堪入目的廣告的盜文網頁後總算成功進去了之前和蘇湫浏覽的頁面。
到這時她才發現原來自己之前看的隻是“下半部故事”,于是她又點進作者頁面,點開了那上半部的《巴拉巴拉還有三年》,那最初的一切。
她比以外都要認真地看起了一本小說,一個寫盡了自己人生的“虛構世界”。
故事從她大學後期與蘇湫在娛樂圈重逢開始倒序,文筆很好,那些她不曾注意的表情,早已忘卻的動作,全都重新被打撈而起,令她被迫開始回憶。
她覺得自己當時挺不會打扮的,與蘇湫的重逢算不上美好,在舞台上也稍顯落魄。
但在冬沉的筆下,她多美啊。
她是角落裡不起眼的黑蝴蝶,但當作者的視角轉向她,當那無數文字都凝聚在她的身上的那一刻,她的翅膀如被陽光照耀,可見鱗粉,五彩斑斓。
于是文中那早已得到一切的蘇湫,那人人都愛的蘇湫也看見了她,思緒被帶回青蔥歲月。
校園篇的第一幕,就開始講述起她家裡人的意外,她當時的自暴自棄,她在天台上與蘇湫相見的原因。
夏南清很想把這段跳過去。
她跳着,跳着,跳過了她的卑微,她的渺小,她面對身為蘇湫青梅的甯柳時的自卑,她輕輕捧起又被打散開來的初戀。那些離别,那被稱為“酸甜口”的情節,那孤身一人時,所要面對的一切。
她幹脆翻起了章節目錄,隻想挑一節喜歡的來讀。
她發現有一節的點擊量比上下章節都高,于是她點進去,隻想挖取一點蘇湫愛她的證據。
她認出來了,那是22歲時,她還在追求蘇湫時發生的事。
當時某黑老大女人天天纏在蘇湫身邊,她僞裝得很好,但夏南清憑着第六感還是看出了這人背景有多不幹淨,跟這種什麼事都幹得出來的混蛋在一起,蘇湫肯定不會幸福的。
于是她當時打算跟蹤那個女人,找到證據,向蘇湫揭發她的惡行。出發前她為了以防萬一給蘇湫發了條消息,告訴她自己要去幹點危險的事情,這是為了保護她而必須要做的事情,如果幾點沒回來,就去某某街找她。
蘇湫回了她個問号,相比過去的已讀不回,進步不少。
夏南清當時也在賭,賭蘇湫心裡有她,賭她會救她。
事實也的确如此,她不會忘。
當她跟蹤被發現,被那群打手打得頭破血流倒在地上的時候,帶人前來找她的蘇湫就像一道救贖的光灑在了她的傷口上。
當時的蘇湫真的很帥,或許對當時笨蛋的夏南清而言,真如那些性别認知障礙的評論所說,叫一句“老公”又有何不可?
但為何,當夏南清再次回憶起那個瞬間,再次看向那一行行文字的時候,心裡卻不再是相同的感受?
關于她受苦的片段,實在是大多了。
回憶可以選擇性遺忘,文字的記錄卻過分誠實,那些痛感、那些恐懼、那血液流過眼睛的酸澀與刺痛,又重新将她帶回那個黑夜。而當屏幕外的夏南清再次把左手放在頭頂那個疤上的時候,她會發現,疼痛不減。
她因為那次事件留下了疤,那是她對蘇湫藏于發中的愛的紋身,刺骨,永恒。
但她此刻又為什麼,覺得好難過啊?
她點開評論區想要尋求療慰,想看那些愛着她的讀者是否會為她獻上安慰。
但那熱鬧的評論區裡的内容,卻都與疤痕無關。
人們在乎的是感情線的發展,在為蘇湫的開竅而感到欣喜,為打倒情敵後,蘇湫為她療傷時那些“澀澀”的肢體接觸而感到慶幸。
或是贊美夏南清被虐時的嬌弱與可憐,為她獻上那帶着凝視的疼愛。
呼喚着她的“老公”或“老攻”,快快過來救她,快快過來愛她。
你看她,多可憐,多可愛啊。
為她獻上愛吧,愛能止痛啊。
卻沒人在乎她,會不會留疤。
夏南清不想再看下去了,她分辨不出那些評論到底是愛她,還是愛虐她。
就連最初對這些文字的判斷都開始動搖,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眼淚已經滴在了鍵盤上。
她真的是帶着愛出生的嗎?又有誰能為她判明。
她合上電腦,再次來到了那造物主的身邊。
“都是因為你!”她含着眼淚咬牙切齒,卻不敢大聲,“都是因為你,我才會過得那麼艱辛。”
“都怪你,都怪你把我塑造成了那樣的人。”
“我恨你!”
她一掌拍在了那白球裡她認為是腦袋的位置,一個毛茸茸的腦袋卻從反方向冒了出來。
“我嘞個姥天娘啊……”吓得夏南清嚷了句家鄉話。
她把手護在胸前,看着睡夢中的冬沉哼哼唧唧地調整了下位置,又把頭鑽回了被窩裡。
搞了半天那裡才是腦袋,那她剛剛拍的是哪?
燒在心頭上的火被一盆名為尴尬的水所澆滅,夏南清沉默地甩了甩手,背過身去關電腦。
她之前開機的時候都沒注意,關機時才發現冬沉這台電腦的用戶頭像,好像是從她倆小說封面裡截出的一角。
夏南清不明白,她已經分不清了。
她在回房前拿起了散落在茶幾上的半塊藥片,一口咽了下去。
“那麼,晚安了……造物主。”
她不想思考也不想恨了,她隻想趕快結束這漫長的一天。
她在與現實與文字的争鬥裡落荒而逃,她快步走回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