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笙的呼吸一滞，片刻長長吐出一口氣，仿佛如釋重負，又有些複雜的情緒。他輕聲道：“千刀淩遲……是他該得的死法。”

他雖然這麼說，聲音卻微微顫抖，也不知是恨他，還是有那麼一點憐憫。

一想起孔玉屏，周圍的氣息仿佛都變得陰沉起來。蕭浚野低聲道：“要去看麼，行刑。”

楊笙搖了搖頭，覺得他罪有應得，死了最好。好不容易從地獄裡爬出來了，楊笙隻想擺脫那個惡魔，永遠都不想再回頭了。

春日的陽光溫暖，他的手搭在膝上，無法抑制地顫抖。蕭浚野輕輕拍他肩膀，安慰道：“都已經過去了，不用怕了。”

楊笙的手輕輕攥了起來，盡量讓自己恢複了平靜。那些傷或許他要用一輩子來治愈，但至少自己還活着，并且以後也會好好地活下去。

清風吹來，蕭浚野仿佛要把那些情緒抛到腦後一般長舒了一口氣，道：“最近都沒見石頭，不知道他在忙活什麼？”

隔了一日，蕭浚野去嚴碩家找他，一進大門就見院子裡堆滿了禮物，有茶葉、絲綢等物，上頭結着大紅花球，進來出去的人都神采奕奕的，一派喜氣洋洋的氣氛。嚴府的管家正在清點東西，準備明天就送出去了。

蕭浚野道：“诶，這是幹什麼？”

嚴碩見了他還有些不好意思，搔了搔頭道：“表哥，我要娶媳婦了。小梅家聽說我立了戰功，一個勁兒誇我有出息，答應跟我結親了。”

蕭浚野露出了笑容，道：“恭喜啊，好兄弟，這麼大好事不早告訴我！”

嚴碩道：“剛定下來，我正準備跟你說呢。喔對了，周钰家也有好事了，你知不知道？”

宮裡的事蕭浚野還是知道得挺快的，他揚起嘴角一笑，道：“周家妹子要進宮了，整個長安城誰不知道。”

師無咎當了皇帝，漸漸安定下來之後，朝臣便開始張羅着給他立後。師無咎心裡一早就惦記着周家妹子，遇上刺客那一回蒙她救了性命，讓他更是對那姑娘喜歡得死心塌地。李相給他選的幾個千金貴女他都沒看上，就點名要娶周家的二姑娘，已經讓人選好日子準備立後了。

這段轶事傳到民間，不少百姓都羨慕的不行，隻恨自己沒能跟當今聖上相遇于微時，那兩人的事已經傳為一段佳話了。

嚴碩感慨道：“當初那算命的說得還真準，周家妹子貴不可言，難怪當初沒看上你呢。”

蕭浚野不爽道：“怎麼說話呢，人家有人家的緣分。本侯年輕有為，難道就沒人喜歡？”

嚴碩笑了，道：“表哥英俊潇灑，自然有人喜歡，你那位呢？”

袁窈在長安城中買了個宅子，跟蕭浚野的侯府挨着。蕭浚野一想起他，眼神便溫柔起來，道：“在家等我呢。前陣子他宅子裡挖出了個溫泉，水熱乎乎的特别舒服，你跟周钰要不要來瞧瞧？”

嚴碩哈哈一笑，道：“你們倆的家，我們湊什麼熱鬧，不去不去。”

有人拿着禮單過來，跟他商量上頭的東西。蕭浚野看他還有得忙，便悄然離開了。出了嚴府，一個白頭老道士從街上經過，道髻上别着根桃木簪，一派道骨仙風的模樣。兩人擦肩而過，蕭浚野走出去數步，心中若有所感，覺得那老道長似曾相識。

他回過頭來時，卻已經找不到那人了。蕭浚野覺得自己多半是看走了眼，在原地停了片刻，騎着馬往侯府走去。

大街上熙熙攘攘的，到處一片甯靜祥和。水月道人站在碧波河畔，遠遠看着蕭浚野的背影，微微一笑，曼聲吟道：“法法法元無法，空空空亦非空。靜喧語默本來同，夢裡何曾說夢——”

青色的道袍在風中飄蕩，鶴發老人身後背着長劍，漸行漸遠，乍看如癫似狂，偈語隻點化有緣之人。

“有用用中無用，無功功裡施功。還如果熟自然紅，莫問如何修種。”

修整了數月，蕭浚野的侯府建好了。隔壁的府邸比他的小一點，早就已經布置好了。五進的大宅子寬闊整齊，亭台樓閣點綴其間，院子裡花木蔥茏。來修宅子的工匠便是之前給他們修茶鋪的工匠劉峥，給袁窈修完了又來隔壁給蕭浚野幹活，把兩座宅子建得跟一座似的。

兩座府邸中間有個紫藤花架子，綠色的藤蔓垂下來，濃密的綠葉遮蔽着一道小門。這道門是專門給蕭浚野設的，免得讓人看見說侯爺天天去找大學士不務正業。結果蕭浚野連門都懶得走，直接翻牆，去袁窈家比在自己家裡待得都勤。

袁窈的府邸裡有個溫泉池子，蕭浚野羨慕得很，可惜自家挖不出來。這天入了夜，他聽見小門敲了幾下，袁窈輕輕道：“喝酒麼？”

蕭浚野正想去找他，嘴角一揚，道：“喝。”

他輕輕一縱，便到了隔壁。袁窈在院子裡擺了兩把竹躺椅，幾個蒲團，旁邊放着一壇桃花釀和幾盤小菜。初秋時節，天已經有些涼了，溫泉冒着淡淡的白氣，泉池子邊用大小不一的卵石壘着，有種天然的意趣。周圍種着些青竹，在風裡輕輕搖曳。

月亮升至中天，水波蕩漾着銀色的光，溫柔而安靜。蕭浚野赤着上身趴在泉池子邊，結實的背肌和手臂的線條充滿了力量感，又有種慵懶的氣息。他拿起酒杯一飲而盡，長舒了一口氣，好久都沒有這麼暢快了。

袁窈穿着一件白色的衣袍，靠在竹躺椅上，手裡也拿着酒杯。從老家帶來的桃花釀快喝完了，他跟舅舅讨了方子，以後就能自己釀了。

從前種種恍如隔世，蕭浚野見他靜靜地出神，道：“你在想什麼？”

去年春日他們在繁花中初遇，在水中相擁，那時候袁窈真的沒想到他就是将要陪自己一生的人。他輕聲道：“幸好當初遇見了你。”

蕭浚野輕輕一笑，隻覺得遇見他幾乎花光了自己所有的運氣，打心底感謝上天把他賜給了自己。

風裡傳來草木的清香，庭院裡隻有他們彼此，仿佛隔絕了整個世界的喧嚣。袁窈感歎道：“這樣安安靜靜的，感覺真好。”

蕭浚野舒展手臂伸了個懶腰，道：“是啊，這水真不錯，你下來試試？”

袁窈知道他打什麼鬼主意，抿了一絲笑道：“你泡完我再下去。”

蕭浚野嘩啦一聲從水裡鑽出來，道：“我洗完了。”

他攔腰抱起袁窈，帶着他下了水。撲通一聲，袁窈的衣裳濕透了，烏黑的頭發濕淋淋地貼在臉上。他抹了一把水，溫暖的泉水确實很舒服，道：“你别鬧——”

蕭浚野已然低下頭，輕輕吻住了他。白蘭的香氣見了水，越發沁人心脾。蕭浚野垂眼看着他，認真道：“我也沒想到還能跟你像這樣在一起，有時候覺得簡直是在做夢。”

袁窈擡頭看着他，輕聲道：“不是做夢，你是我的，我也是你的。咱們以後一直在一起，再也不分開了。”

風輕輕吹過，水中映着月光泛起漣漪。蕭浚野注視着他道：“小騙子，你可别再哄我。”

袁窈笑了，道：“那就慢慢來，一輩子那麼長呢。”

他湊近了些，輕聲道：“等頭發白了的那天，你若還想着今天的話，就知道我騙沒騙你。”

蕭浚野的心溫柔起來，跟他把手握在一起。經曆過那麼多分分合合，他們的命運早就交纏在了一起，他們既是親人，也是愛侶。像這般朝朝暮暮，細水長流，便是世間最好光景。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