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浚野辦完了差事，帶着軍隊往長安而行。晚上他閑來無事，打開長生經翻閱。袁窈掀開營帳進來，道：“吃飯了，嗯，看書呢？”

蕭浚野靠在床頭，側影映着燭火，竟也有認真看書的一天。袁窈把飯放在桌上，湊過來一瞧，見他居然在看修身養性的東西。

這人的脾氣一向肆無忌憚的，任誰讓他收斂都沒用，如今居然要轉性子了。袁窈輕輕一笑，道：“看進去了？”

蕭浚野看了這一陣子，有種霍然貫通的感覺，可惜自己從前竟不知道這本書有這麼精妙。他感慨道：“确實是本天書，為了度化衆生而來，是該好好讀一讀。”

袁窈卻有些吃味似的道：“水月道長才見你一面，便把這書給了你。小虎跟了他那麼久，他都不曾傳給他半點，一天天的就放養他。”

蕭浚野笑了，道：“可能他瞧我有緣吧。”

他想起去年此時，自己正好去小巫山見到了那位老神仙。不過一年時光，竟然經曆了這麼多事。他往帳外望去，夜空中的月亮皎若銀盤，周圍籠罩着一層白紗似的月暈，從前那種若即若離的感覺卻如被流水滌蕩過一般，不複存在了。

蕭浚野帶兵回了長安，說袁馭恒死在了玄幽山的地宮裡。師無咎在禦書房中，見了他帶回來的假玉玺和冠冕，臉色很不好看，憤然一拍書案道：“這個逆賊，讓他死在地宮裡，便宜了他！”

蕭浚野心知若是把他的屍首帶回來，就算爛了也要被淩遲，對袁窈來說也太殘忍了。

他垂眼道：“是臣辦事不力，沒能把他帶出來。”

師無咎深吸了一口氣，平息了怒火，道：“罷了，他死了就好。這一趟去九死一生，你辛苦了，說吧，想要什麼賞賜？”

蕭浚野便笑了，道：“多給些錢吧，好養老婆。”

師無咎如今當了皇帝，終于大方起來，道：“行，給你劃個地——”他扭頭看着挂在牆上的大新疆域圖，擡起手吊胃口似的劃了半個圈，最終停在了蜀郡。

他道：“蜀中号稱天府，那地方有茶有絲，百姓富庶，就封你當蜀侯，你看如何？”

蕭浚野沒想到他對自己這麼慷慨，果然還是一起讀書的交情深厚。他心中一喜，登時行禮道：“多謝陛下！”

師無咎看向袁窈，好久不見了，兩人好像都沒有什麼變化，一切卻又都不一樣了。師無咎微微一笑道：“朕讓人給你落個戶籍，以後就姓姜，想要什麼職位？”

袁窈心知自己畢竟是反賊之子，就算皇帝包容，也不可能讓他掌握機要。他平靜道：“多謝陛下，草民資質平庸，能做個尋常百姓已經心滿意足，不敢奢望為官。”

師無咎擺了擺手，道：“那不成，你不做官朕豈不是見不着你了。這樣吧，朕給你個清閑的職位，你字寫得好，在翰林院抄書怎麼樣？”

蕭浚野眼睛亮了起來，覺得這職位沒有那麼多勾心鬥角，再适合他不過。經曆了這麼多，袁窈隻覺得榮華富貴都如同過眼雲煙，隻想安穩度日，皇帝這麼安排已經很體貼了。袁窈心中一陣感動，行禮道：“多謝陛下。”

回去待了一日，宮裡傳來了聖旨，蕭浚野捉拿反賊有功，封為蜀侯，食祿兩千石，世襲罔替。封姜窈為翰林院學士，正五品。封楊笙為翰林院修撰，從六品。

天機書院中，禦前太監趙峥宣讀完了聖旨，微微一笑道：“徐先生從龍有功，如今被封為東安侯，拜為副相，實在可喜可賀。”

徐子章道：“也恭喜公公，當上了禦前總管太監。”

趙峥給小靜王當了半輩子大伴，伺候這位微末皇子任勞任怨，從來沒想過還能往高處更進一步。如今他跟着水漲船高，在太監中也是頂尖的人物了。回想起來那一晚火光燒天，外頭刀劍相逼，是趙峥和徐子章拿命護着師無咎才有今天。兩人相視一笑，彼此都知道當時有多兇險，今日的榮華如同一場豪賭，所幸他們赢了。

桃花落滿了小徑，徐子章捧着印信回到後宅，蕭秋儀倚在榻上，腹中的孩子已經快出生了。她手裡拿着一枚棋子，輕輕落在棋盤上，感歎道：“這局棋下的甚妙，從頭至尾，竟無一子漏算。”

徐子章微微一笑，道：“天下大勢，盡在我天機閣妙算之中。”

蕭浚野當上了蜀侯，穿戴七旒鷩冕去拜祭列祖列宗。祠堂裡整齊肅穆，裡頭擺着蕭家曆代先祖的靈位。他手持四支香默默禱祝，祈求祖宗保佑蕭家上下平安，自己與父親出征百戰百勝，想了想，又告訴大哥自己已經為他報了仇，讓他不用擔心，自己會照顧好家人。他拜了幾拜，把香插進了香爐，青煙袅袅向上升去，仿佛答允了他的願望。

蕭浚野本來就生的俊朗，配上侯爺的冕服，顯得越發華貴端嚴。昔日的鬼見愁成了國家的棟梁，承擔起了保護一方百姓的責任，舉止也變得沉穩可靠起來。父母看他的目光透着欣慰，很以他為榮。

祭拜完畢，一家人出了祠堂。暮春的陽光照在身上，曬得人暖融融的，感覺剛剛好。蕭浚野心情好得很，對父親道：“爹，你看我怎麼樣？”

蕭成銳道：“你是我最好的兒子。”

蕭浚野本以為父親會随便敷衍兩句，沒想到他給了自己這麼高的評價。他有些意外，腳步慢了下來，想确認父親是不是在騙自己。母親在一旁笑吟吟地看着他們父子，蕭成銳的神情平靜，很有些大丈夫一言九鼎的意思，道：“沒聽見？你是我蕭成銳最好的兒子，我以你為豪！”

蕭浚野心頭一酸，有些感動，忍不住道：“那大哥呢？”

蕭成銳道：“他也很好，你還想赢他？”

蕭浚野笑了，輕輕搖了搖頭。經曆了這些，他不再執着于超越他，而是能夠更坦然地做自己，成為獨一無二、沒人能夠取代的人。

陽光灑在前頭的庭院裡，明媚而又燦爛。父親輕輕拍了拍他肩膀，道：“往前看，以後的日子還長着呢。”

小廚房的雞湯熬好了，蕭浚野提着食盒去看病人。楊笙腿上打着夾闆，正在院子裡坐着。太醫讓他多曬曬太陽，腿才能好得快。

雲露從外面買了幾盆月季花，給他栽在院子裡，熱心道：“不知道你喜歡什麼顔色的，我看着粉色淡雅，就給你買了幾盆。你還喜歡什麼，我去給你買。”

她穿着淺紫色的衣裙盈盈地站在那裡，也像一朵嬌豔的花。雖然這麼說，幹活的卻是于白鶴。老于把衣襟紮在腰裡，任勞任怨地蹲在地上挖土、栽花，弄得滿臉都是泥。楊笙看着花，心情也好了起來，帶着淡淡的笑容道：“這些就很好，我又不長住，别麻煩了。”

蕭浚野從外頭進來，道：“自家兄弟說什麼麻煩，以後你就在這兒住，傷養好了也别走。”

楊笙笑了，道：“翰林院有住的地方。”

蕭浚野想了想，覺得也好，道：“那這裡也給你留着，你在長安沒宅子，就把這兒當家。”

他放下食盒，從裡頭端出雞湯，盛了一碗遞給了楊笙。于白鶴幹了好一陣子活，累得口幹舌燥，扭頭道：“小三爺，有我的嗎？”

蕭浚野拿勺子攪了攪碗，道：“還有點，喏。”

于白鶴渾身都是泥，不方便接。雲露拿瓢去旁邊的大缸裡舀了水，嘩啦啦地給他洗了手。她的袖子落到手肘，腕子上一串透明的珠子映着陽光放出藍盈盈的光來。

蕭浚野微微揚起嘴角，于白鶴到底是把珠串送給她了，就這還不承認喜歡，純是嘴硬。于白鶴臉上沾着一點泥，雲露踮起腳幫他擦去了，看他的眼神格外溫柔。蕭浚野和楊笙自覺地把頭扭了過去，感覺自己有點多餘了。

楊笙坐在輪椅上，蕭浚野道：“我推你去花園轉轉？”

楊笙點了點頭，蕭浚野便推着他向外走去。陽光明媚，花園裡的草木繁茂，池子裡的水在微風中輕輕蕩漾。剛把他從牢裡救出來的時候，楊笙渾身都是傷，不但腿被打斷了，甚至一見人就害怕。修養了這段時間，他終于漸漸走出來了。

兩人停在荷花池邊，楊笙靜了良久，輕聲道：“他怎麼樣？”

他說的是孔玉屏，這麼久以來，這是楊笙第一次提到他。蕭浚野淡淡道：“他在诏獄裡，秋後淩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