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浚野笑了,一幫烏合之衆想的還挺美。他翹起了二郎腿,道:“袁馭恒怎麼說?”
蕭秋儀道:“那個老狐狸精得很,他現在稱帝就成箭靶子了,一直拖着沒回應呢。”
蕭秋儀又想了想,遲疑了一下道:“袁三的事,你已經知道了吧?”
蕭浚野沉默着沒說話,前天他來過天機書院,二姐必然已經知道了。蕭秋儀看他這副模樣,也有些同情,安慰道:“人各有命,别太難過了。生在那樣的家裡,早走也是解脫。”
蕭浚野神色淡漠,良久道:“我跟他也沒那麼近,他死就死了,輪不到我替他難受。”
他站了起來,看着外頭蕭瑟的庭院,心裡也是一片寂寥。就算他來找自己,也隻不過是為了生存而已,像雨滴落在河裡,奔流向海。他知道蕭浚野沒辦法拒絕他,隻要他開口,無論什麼事蕭浚野都會為他做到。蕭浚野恨那麼不争氣的自己,到現在還抱着回到從前的幻想。可當初如果不是為了長生經,他還會接近自己麼?
死生挈闊,與子成說。
想起那句承諾的瞬間,他的心蓦然一痛,随即自嘲地揚起嘴角。事到如今還想這些做什麼,他說過的話都是漂亮的泡沫,隻要不相信,自己就不會再被他騙了。
永平侯府内,帷幔沉沉地垂着。孔钺躺在榻上,想着前天的事,氣得重重捶了床一記。那麼多人被蕭浚野當街揍得毫無還手之力,簡直把他孔家的面子按在地上摩擦。
“什麼昭武校尉,不過是讨來的閑職,哪比得上蕭大将軍家的兒子,武藝高超,那才是真正的将星降世呢!”
當時街上有不少圍觀的,百姓的竊竊私語他都聽在耳中,轉過頭去時,那些人就不說話了。他知道外頭的人瞧不起自己,覺得他是個不學無術的二世祖,可他就是不服蕭浚野。那小子就算是白身,也一副拽到天上的勁兒,讓他越想越氣。孔钺站起來,在屋前轉了一圈,他的幾個侍衛都鼻青臉腫的。他伸手摸了摸一人臉上的淤青,道:“疼嗎?”
那人的臉都扭曲了,強忍着道:“不疼。”
孔钺道:“不疼怎麼不揍他?”
那人慚愧道:“打不過。”
孔钺窩了一肚子火,轉身進了屋,在裡間直打轉。白芍在旁邊泡好了茶,柔聲道:“公子别氣,蕭三兒做事那麼嚣張,早晚要出岔子。隻要派人盯着他,保準他有把柄落在咱們手上。”
孔钺想了想,覺得他居然說得有點道理。他勾了勾手,外頭一個侍衛躬身進來了,道:“公子有何吩咐?”
孔钺低聲道:“找幾個人跟着蕭三兒,看他最近都去了什麼地方,幹了什麼事,一樣不差地記下來。”
侍衛答應了,快步走了出去。孔钺躺在榻上,心情好了起來。白芍在他身邊坐着,輕輕地給他捏腿。孔钺伸出大手把他摟在懷裡,在他又香又軟的臉蛋兒上親了一口,笑道:“寶貝兒,還是你聰明。”
後宅裡放着不少茶葉,一推門便能聞到一陣茶葉的清香。蕭浚野從外面回來,把手裡提的燒雞和熏魚遞過去。迎兒接過了飯,笑盈盈道:“小三爺回來啦,袁公子一早還說起你呢。”
蕭浚野往裡走去,一邊道:“說了什麼?”
迎兒輕聲道:“他說你很好,在太學時就是風雲人物,為人很仗義。”
蕭浚野嘴角輕輕一揚,不知道他怎麼想起誇自己來了。袁窈在屋裡看書,聽見聲音道:“你來了。”
蕭浚野嗯了一聲,克制着自己不多看他一眼,邁步往自己房裡去。他上次過來住把荷包落下了,到處找了一圈,床上沒有,桌子上也沒有。他正在尋思,就聽迎兒道:“小三爺找什麼?”
“沒什麼,”蕭浚野把手裡的枕頭扔回去,心不在焉道,“就一個荷包,紫色的,裡頭也沒幾兩銀子。”
“燈下黑不是,在這兒呢!早先在地上掉着,是袁公子撿着了,他幫你洗的。”
迎兒指了指屋角的銅熏籠,掀開棉布簾子出去做飯了。雕花的熏籠裡升起檀香的煙氣,蕭浚野這才注意到那個荷包挂在上頭的熏衣架上。
蕭浚野取下了荷包,這會兒已經烘幹了,拿在手裡暖暖的,透着一股雅緻的檀香味兒。他道了一聲謝,袁窈好像沒聽見,隻是看着書不理他。蕭浚野覺得他有點怪,但也沒深究,推開窗戶揚聲道:“裡頭的東西呢?”
迎兒在廚房裡叮叮當當的,顧不上這頭,大聲道:“什麼——”
火光從廚房裡冒出來,夾雜着濃濃的油煙氣。蕭浚野放棄問她了,歎了口氣,漫無目的地四下環顧。
袁窈遲疑了一下,出聲道:“裡頭的東西在抽屜裡。”
蕭浚野拉開抽屜一看,見銀子一兩不少,那張小像卻不見了。他的心蓦然一跳,東西貼身帶得久了,幾乎忘了。荷包是袁窈洗的,此時唯獨少了那張紙,必然是被他拿走了,難怪他一直裝聾作啞。
蕭浚野的神色有點複雜,那張紙上畫的是自己,但畢竟是偷偷拿回來的,不知道他發現時是什麼心情。
他會覺得自己無孔不入,窺伺他的一切麼?還是覺得自己對他賊心不死,總想着舊情複燃?蕭浚野這段時間一直都在克制着自己,不想在他面前流露過多的情緒,沒想到卻被一張薄薄的紙片劃破了辛苦維持的體面。
氣氛陡然變得僵硬起來,他也不知道該如何解釋自己的行為。沉默了片刻,蕭浚野覺得還是說清楚了的好,道:“那張紙……是我在你書房裡撿到的,随手就帶回來了,沒有别的意思。”
他要面子,還說是撿的,想淡化成一件無足輕重的小事。袁窈卻矢口否認道:“什麼紙,我沒見過。”
他這麼說着,神色卻有些不自在。畢竟他悄悄畫了蕭浚野被發現了,還寫了那樣的詩句,面子上更過不去。蕭浚野沒想到他會是這樣的反應,卻又悄然松了口氣,起碼無地自容的不止自己一個。再提這件事兩個人都難堪,蕭浚野道:“那興許是掉在别處了,沒事了。”
迎兒做好了飯菜,端進來道:“公子,吃飯了。”
兩人相對坐了,蕭浚野把燒雞推到了他面前,道:“上回去你那兒吃了你的雞腿,這回還你。”
兩人一待在一起,他就忍不住要陰陽幾句,卻又藏着些關心。
袁窈隻當沒聽出來,掰了一根雞腿,把另一根留給了他。屋裡的火爐燒得熱乎乎的,棉布簾子隔絕了外頭的寒意。蕭浚野喝了碗魚湯,把自己最近在外頭奔走的事跟他說了,免得他不安。
“我姐夫回老家祭祖去了,他手裡有人馬,等他回來再說。”
袁窈溫和道:“不着急,我等着你們。”
他的手指修長,用筷子的模樣很好看,鎮南王家的公子教養滲進骨子裡,一舉一動都透着優雅。蕭浚野注視着他,内心深處有些悸動,最柔軟的地方又隐隐作痛。袁窈注意到了他的目光,擡眼看着他道:“怎麼了?”
蕭浚野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無意間流露出了真實的情緒。他已經往前走了,自己總不能一直留戀過去。
袁窈就這麼看着他,仿佛要看穿他的内心。蕭浚野隐藏起了自己的心思,平靜道:“沒什麼,吃飯。”
孔家的眼線盯了蕭浚野五六天,見他不是在家待着,就是去天機書院。聽說他姐夫最近不在家,他經常拿着些東西去看他姐,好像挺關心她的。孔钺聽說他姐是個母夜叉,彪悍程度跟他這個鬼見愁不相上下,姐弟倆在家的時候經常掐架,皺眉道:“他什麼時候跟他姐這麼親了?”
那眼線隻能在路上跟一跟,具體怎麼回事就不知道了。孔钺靠在躺椅上,手裡攥着一把瓜子,咔地嗑開一顆:“還有麼?”
眼線道:“他不去他姐家,就在家裡待着,喔……這幾天我還見他去了兩趟對月茶鋪。”
孔钺自家的胭脂鋪子都黃了,沒想到他的茶鋪還在,那小子莫不是當将軍沒指望了,真想去當跑堂的了?
他道:“那鋪子還開着呢?”
眼線道:“沒開,他進去在後宅待了一天,第二天下午才出來。第二次一早去的,下午走的。”
事出反常必有妖,這麼神神秘秘的,那小子該不會是窩藏了什麼嫌犯吧?孔钺越想越覺得不對勁,吐了嘴裡的瓜子皮站起來道:“叫幾個人,一會兒跟我去看看。”
蕭浚野走在大街上,總覺得有人在看自己,他回過頭去時,見一人站在糖炒栗子跟前,光看不買。對面還有兩個拿着鬥笠聊天的,眼睛一直瞟着自己這邊,怎麼看怎麼可疑。
他尋思着自己前幾天剛揍過孔家的人,八成就是那邊派來的眼線。
蕭浚野也不怕他們盯,隻是前兩天沒在意,說不定已經被他們發現對月茶鋪的事了。他故在城裡繞了個彎,拐過幾條巷子把那幾個人甩掉了。他縱身一躍上了一棵大樹,向遠處眺望,就見那幫人像沒頭蒼蠅似的轉了半天,索性不追了,轉頭朝朱雀大街那邊奔去。
蕭浚野心裡咯噔一下子,看他們是要直接去對月茶鋪。他連忙抄小路朝那邊趕去,片刻從小門進了院子,那幫人還沒到。
宅子裡靜悄悄的,袁窈正在屋裡看書,聽見聲音擡頭道:“回來了?”
他這麼說,仿佛在家裡等着自己似的。蕭浚野的心輕輕一動,卻控制着情緒道:“有人來了,你去後面避一避。”
外頭傳來一陣咚咚的砸門聲,那幫人果然來了。有人嚷道:“快開門!”
蕭浚野開了門,沉着臉道:“幹什麼?”
孔钺帶着幾個人站在門口,跟他對上了眼,心中藏着恨。他身後跟着皇城司的人,一副理直氣壯的模樣,道:“有人丢了東西,見賊人翻牆進來了。”
蕭浚野冷冷道:“什麼賊人,這裡是民宅,你們豈能說搜就搜?”
孔钺見他不讓,越發笃定屋裡藏了人。他嚷嚷道:“咱們是例行公事,你趕緊讓開,要不然算你包庇嫌犯!”
他帶着一群人沖進院子,噼裡啪啦到處亂翻。孔钺進了裡屋,見帳子裡影影綽綽地坐着個人。他頓時興奮起來,大聲道:“還不承認,讓我逮住了吧!”
他一把撕開幔帳,卻見裡頭藏着的并非什麼嫌犯,而是個漂亮的少女。她頭上戴着金钗,頸中戴着一串明珠項鍊,穿着一身淺粉色的绫羅衣裙,頭發梳成婦人模樣。
少女驚慌道:“你幹什麼,公子,有賊人!”
蕭浚野大步進來,護着她道:“不用怕,他們是巡查的,一會兒就走。”
孔钺愣愣地看着他們,還以為他跟南邊勾結窩藏了什麼嫌犯,沒想到搞了半天,不過是背着他爹養了個外室而已。他心中暗道晦氣,掃了一眼,見沒什麼可疑的地方,揮手道:“看來是跑了,咱們去别處看看。”
宅子裡被他們翻的一片狼藉,蕭浚野把臉一沉,道:“弄成這樣就走,不給個說法?”
孔钺停了下來,挑釁地盯着他的眼睛,道:“配合搜查你還要什麼說法,要不要我把你金屋藏嬌的事告訴你爹?”
蕭浚野沉默下來,甚至還皺眉露出了一點隐忍的表情。孔钺覺得自己拿住了他的把柄,冷笑了一聲,帶着人趾高氣昂地走了。
蕭浚野關上了門,神色裡帶着一點嘲諷,道:“自以為是的蠢貨。”
迎兒從屋裡出來,佩服道:“公子,你真是料事如神,提前準備的這些東西還真用上了。”
蕭浚野跟孔钺他們打了這麼多年交道,太了解他們了。隻要人還在長安城裡,他們就能聞着味兒找上門來。好在自己早有準備,迎兒也機靈配合。他嘴角微微一揚,大方道:“那些首飾送你了,當是給你的嫁妝。”
那一身行頭總得值七八十兩,迎兒嘻嘻一笑,就知道跟着小三爺吃不了虧,行禮道:“多謝公子。”
袁窈從後頭走出來,輕聲道:“這裡不安全了,我得走了。”
他待在長安城裡遲早還要被那些人找麻煩,幸虧這次來的是孔钺那個草包,要是孔玉屏就沒那麼容易混過去了。蕭浚野道:“你去哪兒?”
袁窈道:“我去秋心觀,那裡是水月道長的道場,我在那邊等你消息。”
蕭浚野點了點頭,道:“答應你的事還在辦,等過一陣子,我會給你答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