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嘯護送三哥向西走了幾日,回到了昆明,鎮南王府氣勢恢宏,遠遠就看到了守衛的士兵。他帶着師兄弟們停在大街上,道:“這裡安全了,你回去吧。”
袁窈推開車窗看着他,道:“都到門口了,怎麼不進去,娘很想你啊。”
袁嘯不喜歡他爹,連同大房生的那兩個哥哥都瞧着面目可憎。袁窈為了族人,常在家裡周旋受氣。袁嘯卻不一樣,誰讓他一天不舒服,他就讓人一整年都不舒服。去年中秋他回家過節,老二冷嘲熱諷地說:“總算想起回家了,還以為鎮南王府配不上四弟呢。”
袁嘯不慣着他,直接道:“你若是當了家,自然容不下我。但現在父親春秋正盛,輪不到你說話!”
老二被噎得夠嗆,扭頭看父親,仿佛讓他看看這好大兒是怎麼氣人的。袁馭恒反而哈哈大笑,說大虎年紀小,不懂事,讓老二多讓着他些。
袁嘯成年不回家,一回去就把整個王府都整頓一遍,上到他大哥二哥,下到那些刁奴,都知道四公子的厲害,看在他的面子上也不敢得罪二房。
袁嘯想起母親,有些猶豫,終究還是硬起了心腸道:“替我照顧好娘,我過年再來看她。”
他低下聲道:“等平定了匪患,我跟師兄弟回秋心觀,舅舅也在那裡,你随時去找我們都行。”
他說着勒馬回頭,招呼道:“兄弟們,走了。”
袁窈目送着那一隊人漸漸遠去,覺得小虎來去如風,潇灑得讓自己羨慕。他跟自己不同,性情任俠好勝,自由自在,若是有一天自己也能像他一樣不被任何事束縛就好了。
袁窈回了鎮南王府,休息了半日,去書房見父親。袁馭恒把玩着一對暖黃的翡翠核桃,淡淡道:“看得怎麼樣?”
袁窈輕聲道:“民生凋敝,兒子替父王給了他們個恩典,免了明年的賦稅。”
袁馭恒一臉冷淡,仿佛就知道他會這麼做。他道:“那你明年吃什麼?”
袁窈道:“兒子還有些體己,平日裡閉門讀書,花不了多少錢。”
袁馭恒冷笑了一聲,對兒子的仁慈不屑一顧,在他眼裡不搜刮百姓就沒錢打仗,從年輕的時候起就是如此。他是個枭雄,習慣了踏着無數人的屍骨上位,他不想當聖人,也覺得那些憐憫虛僞得可笑。他冷冷道:“地方都給你了,想怎麼樣都随你。”
袁窈松了口氣,道:“多謝父王,還有一事。”
袁馭恒道:“什麼。”
袁窈把在牛頭山下遇見土匪的事說了,道:“那些土匪嚣張得很,吸納了幾百名流寇占山為王,自稱綠林大元帥,打劫當地百姓和過路的商旅,還揚言……嗯……”
他欲言又止的,袁馭恒道:“他說什麼,你隻管說。”
袁窈一副為難的模樣,道:“他說要打到昆明,占領王府,代替父王。”
那賊頭是自稱綠林大元帥不假,不過後頭的就是袁窈添油加醋的話了。袁馭恒聽了果然很不痛快,把翡翠核桃捏得咯咯作響,皺眉道:“區區一個土匪,也敢跟本王叫嚣。既然他在你的地界上,為父給你一千人馬,去把他那破山寨踏平了,提他狗頭來見!”
說到底袁馭恒在乎的也不是百姓的死活,隻不過不能讓自己的錢被土匪搶走罷了。袁窈心中一喜,道:“是,兒子定不辱命。”
袁窈從書房出來,經過中庭時,見二哥迎面走了過來。袁懸聽說他沒死,失望的很,巴不得他被土匪砍得缺胳膊少腿也好,可如今一見他毫發無傷,還比之前活的更精神了。
他道:“三弟,從封地回來了,感覺如何?”
袁窈淡淡道:“還好。隻是半路遇上了土匪,差點就回不來了。”
袁懸的表情凝重起來,道:“怎麼回事,沒受傷吧?”
袁窈看着他故作關切的模樣,越發覺得可疑。照袁懸的性子,出了這樣的事他幸災樂禍還來不及,怎麼會關心自己?
袁窈故意道:“無妨,那土匪本事不濟。我擒了一個要殺。那人跪地求饒,隻說他是受人指使。我已經把他關起來了,等有空細細拷問,看他說什麼。”
這話說的懸而未決,比直接問到老二臉上更讓他難受。袁窈看他臉色一陣青一陣白,顯然是心虛膽怯。他心中有了數,淡淡道:“我先回去休息了,二哥請便。”
袁懸看着他的身影,不确定他知道了多少,心慌得突突直跳。不管怎麼樣,他已經疑心自己了,袁懸橫下了一條心,眼下隻能一不做二不休,找機會再殺他一回。
袁窈休息了數日,拜别了母親,帶兵再次來到牛頭山下。幾個放哨的土匪見浩浩蕩蕩來了這麼多人,登時吓壞了,沒命地往山上逃去,一邊喊道:“不得了,大哥,他們派兵來了!”
那幫人見來了這麼多士兵,幹脆閉門不出。袁窈讓人包圍了牛頭山,帶了八百人攻上去。那幫土匪都是一群烏合之衆,沒受過軍事訓練,欺負百姓還行,真打起來根本不是王府兵的對手。
厮殺了一個多時辰,土匪橫七豎八死了一地,那綠林大元帥也被他們殺了。一名侍衛道:“這幫土匪在這裡劫掠多年,必然有不少好東西,咱們好生搜一搜。”
袁窈一揮手,戰利品不拿白不拿,道:“去吧。”
衆人找了一陣子,一人忽然道:“公子,這裡!”
山寨曲曲折折,裡頭有不少糧倉和庫房。袁窈跟那人來到一間屋子跟前,打開了門,就見黃金珠寶燦然生輝,堆成了一座小山,沒想到這些人還真積攢了不少财寶。他正要叫人把東西收起來,忽聽身後風聲嗖嗖作響。他閃身避過了,就見一名侍衛躲在角落裡朝這邊放冷箭。
他心中一凜,暗道糟糕,這支兵馬是父親給自己的,老大平常替父親練兵,跟士兵們關系親近。老二悄悄在裡頭混幾個親信,自己根本察覺不到,等發現時也已經遲了。出來剿匪本來就兇險,他們若是在這裡殺了自己,推到土匪身上就能摘得一幹二淨。
他身邊還帶着兩個親信,是從小跟他一起練弓馬的,一個叫林二,一個叫徐峰。兩人登時把他護在了身後,拔刀道:“誰敢動三公子!”
那幾人見事情敗露,拔出刀來跟他們打在了一處。袁窈用力砸門,門是鐵門,又厚又沉,被他撞的哐哐作響卻紋絲不動,竟是有人從外面把門堵住了。他放聲喊道:“來人——”
外面的人明明聽見了聲音卻置若罔聞,仿佛早就商議定了,等他們進了庫房,無論聽到什麼都隻當沒聽見。袁窈的心沉了下去,這些人早就得了袁懸的授意,要讓自己死在這裡。
庫房的門死死關着,袁窈沒有退路,狠下了一條心,跟身邊的侍衛硬是殺了對方七八個人。剩下一個見勢頭不妙,轉頭想要逃走,袁窈一把将那人扯了回來,恨聲道:“誰讓你殺我的?”
那人渾身發抖,啞聲道:“小人也是聽人吩咐行事,是……是二公子讓我們這麼幹的。”
果然是他,陰魂不散的畜生。袁窈眼中現出戾氣,長劍一橫抹了那人的脖子。
幾人喘着氣,身上都是鮮血。庫房裡陰沉沉的,黃金和寶石也染上了血腥味。袁窈看着地上的屍體,心思微微一動。老二一而再再而三地下手殺自己,就算告到父親那裡他也不會為自己主持公道。反正自己早就想離開袁家了,倒不如将計就計,借這個機會跟他們一刀兩斷。
他脫下了外衣,在那幾具屍體中找了個跟自己身量差不多的,跟那人換了衣裳,把發冠和玉佩也戴在了那人身上。
他身邊的兩個侍衛有些詫異,道:“公子,你這是……?”
袁窈包了一包金銀,以後他就是白身了,得為生計打算,道:“能拿多少是多少,都是賞你們的。”
那兩人反應過來,連忙脫下外衣包了兩大包珠寶,各自背着。庫房裡靜了下來,外頭的人等了好一陣子也沒聽見聲音,試探道:“人呢?”
屋裡沒人應答,外頭的人按捺不住,把門開了一道縫。徐峰劈手拉開了門,一刀把那人殺了。另外幾人驚慌失措,正要動手,也被林二一刀一個殺了。
袁窈從牆上取下了火把,點燃了一具屍體的衣物,扔在牆角的大木箱上。轟地一聲,大火很快燃燒起來,吞沒了那人的臉龐。
山風獵獵,很快燒成了沖天的大火,周圍的幾間屋子也沒能幸免。士兵們頓時慌了,大聲呼喊,提着水桶過來救火。
袁窈已然帶人下了山,從樹叢裡鑽了出來,他擡頭一望山上的大火,長舒了一口氣。從前的袁窈已經死在了火場中,父親再也不能脅迫自己做任何事了。
身邊的侍衛背着沉甸甸的金銀,一包總得值七八千兩銀子。兩人有些慌張,又很喜悅,畢竟尋常人一輩子也未必能掙這麼多錢。林二道:“公子,咱們去哪兒?”
袁窈看着遠處蕭瑟的山林,低聲道:“去秋心觀,找我舅舅去。”
自己在牛頭山出了事,消息很快就會傳到王府去。父親大約會覺得有些可惜,畢竟損失了一顆好用的棋子,對他來說也是損失,但過一陣子也就随風而去了。母親那邊袁窈擔心得很,她本來身體就不好,要是承受不了病得更重,就是自己的罪過了。
他打算先去跟族人見面,等站穩了腳跟,再想辦法把母親接出來,他們母子以後就不用再受袁氏的制約了。
三人趕了幾天路,來到了巴蜀與雲南交界處,秋心觀就在此處。這裡是前朝飛升的仙師江慈的道場,秋心觀後頭有個世外桃源一般的山谷,名叫水月谷。裡頭遍布着大大小小的房屋,道路縱橫交錯,小河蜿蜒流過村落,甚至還有耕地和果樹。前朝戰亂時期水月道人收留了不少流離失所的百姓,那些人就在此地結廬而居,躲避戰亂。後來天下一統,有些人繼續留在這裡,有些人選擇出去生活。
鎮南王為了掠奪玉礦,強行将祈族人貶為奴隸,殺了族長,舅舅姜樵憤然帶人反抗,卻敵不過袁馭恒手下人多。他帶着一部分人逃了出來,走投無路之時,遇到了水月道人指點迷津,就此遁入山谷,保存力量以待來日。
大部分祈族人還被囚禁在月照山中,做着暗無天日的苦役。一想起這些姜樵就恨得眼睛都要淌血,恨不能把鎮南王殺了,寝其皮食其肉。然而那畜生卻越活越精神,前陣子更是直接造了反,把朝廷的人都打回去了。
姜樵還以為朝廷能把這混蛋抓起來,沒想到那幫人也鬥不過袁馭恒那個老狐狸。他失望了好一陣子,也不知道此生還有沒有希望回到家鄉,解放祈族人。
他坐在屋前的大石頭上,喝一口酒,擡頭看着蒼白的月亮,不知道月照山的人現在怎麼樣了。
這時候忽然有人奔過來,道:“族長,大王子來了。”
姜樵一怔,道:“人呢?”
袁窈已經來了,身後帶着兩個侍衛,一副風霜之色,道:“舅舅。”
姜樵聽說前陣子鎮南王把郁林賜給他做封地,還想讓他仁慈一些,别跟他爹一樣奴役當地的百姓,沒想到他這就來了。姜樵道:“最近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