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逆的旗幟獵獵飄揚,席應帶着大軍來到了昆明城外,黑壓壓的八萬人馬列在城下,氣勢逼人。袁馭恒早就得知了消息,緊閉城門,城頭上有士兵守衛,城内也藏着不少兵馬。
席應揚聲道:“袁馭恒何在,我等奉陛下之命召他進宮!”
對面靜了片刻,一名身穿牛皮盔甲的年輕将領上了城頭,揚聲道:“在下袁斌,是鎮南王的長子。我父王前陣子中風,至今卧病不起,恐怕不能奉诏。”
那人身形健碩,聲如洪鐘,頗有一番英雄氣概,難怪袁馭恒最喜歡這個兒子。他雖然态度還算客氣,卻已經做好了作戰的準備。席應冷笑了一聲,道:“把诏書念給他聽。”
蕭浚野翻身下馬,取出聖旨朗聲道:“奉天承運皇帝诏,曰:鎮南王私藏兵馬,勾結蠻夷,搜刮無度,緻使民不聊生,且蔑視君威,拒不撤藩。朕念其往日功勳,再三容忍,袁氏卻不知悔改。着席應将逆賊拿下,押解入京,欽此。”
他中氣十足,清朗的聲音在城門前回蕩,讓每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皇帝下了死命令,袁斌也沒什麼辦法,隻是讓人守着城門裝死。席應也沒打算跟他們廢話,揮手道:“袁馭恒抗命造反,拿下!”
士兵推來了沖車,往城門上沖過去。咚、咚、咚,城門被撞得發出巨響,卻沉重結實,難以撼動。城頭上砸下了礌石,一邊嗖嗖地往下射箭。攻城的士兵舉着盾牌,抵擋着上方的箭雨。
大軍在城下攻了半天,席應頭一日就是要給他們點下馬威瞧瞧,也不急在一時,黃昏時分讓人鳴金收兵,又派了部隊把城池圍住。大部隊在東邊紮下了營帳,往北有蜀郡接應,有朝廷做後盾,糧食物資都不缺。
席應一生中打過無數場艱難的戰役,捉拿一個反賊對他來說簡直易如反掌。他穿着盔甲坐在篝火邊,慢慢地擦着劍,一副遊刃有餘的模樣。
他都已經七十多歲了,穿着四十斤的盔甲,提着五十斤的大刀,走起路來虎虎生風,簡直比年輕人都強壯。席大将軍就像大新朝的一座大山,巍峨雄偉,讓敵人望而生畏。蕭浚野他們雖然沒有多少打仗的經驗,隻要跟師父在一起,心裡就無比踏實。
周钰盤着腿道:“打了一天都沒結果,明天繼續麼?”
席應道:“先圍着,周圍幾個縣都朝咱們這裡送糧食。他們被困着更難受,等城裡的糧草耗光了,就得開城投降。”
蕭浚野尋思着袁馭恒還有幫手,他被困在這裡的消息應該已經傳到貴州了,狄彤昀必然要來馳援。他道:“師父,狄彤昀是他的結義兄弟,就怕他來幫他。”
席應早就已經想好了,招了招手道:“你附耳過來。”
蕭浚野湊過去,席應低聲吩咐了幾句,蕭浚野的眼睛亮了起來,果然姜還是老的辣。他道:“是,我明天就去。”
嚴碩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麼,隻是躍躍欲試道:“這肉烤得不錯,能喝點酒嗎?”
他父親嚴峥嵘坐在旁邊,斥責道:“這才剛來你就喝酒!”
嚴碩道:“暖暖身子嘛,大元帥,能喝一點嗎?”
火光照在席應身上,他的神色威嚴平靜,周圍的人都期待地看着他。席應道:“喝點吧,不可貪杯。”
衆人歡呼了一聲,嚴碩去抱來了一壇高粱,拍開封泥給每個人斟了半碗,道:“少喝點,貪杯誤事。”
這次嚴峥嵘也來了,兄弟幾個就他是父子倆齊上陣,他不管做什麼都被老爹盯着,感覺老大不自在。
嚴峥嵘坐在席應身旁,喝了一口酒,長長吐出一口氣道:“現在的年輕人,可比不上我們年輕的時候能吃苦了,連這點冷都受不了。當年我跟着席大将軍駐守塞北,冬天睫毛上都能結冰。那年冬天我跟周钰他爹在邊境巡視,遇上了一隊敵軍。我們兄弟幾個殺了二十個鞑子,身上的盔甲都染紅了,一戰成名,從一個小小的校尉升為了五品将軍,再後來就娶了睿親王的女兒……”
他一喝了酒就要說他的發家史,大家已經聽過很多次了,閉着眼都會背。但嚴峥嵘一想起當年的事眼睛就亮了起來,大手揮舞着,透出一股豪邁的氣勢。席大将軍嘴角帶着一點笑意,仿佛也回憶起了往昔歲月,有些懷念。
嚴峥嵘高興了一陣子,想起周钰的父親已經不在了,忽然靜了下來,當年跟自己并肩作戰的戰友都犧牲了。他傷感道:“唉,老周不在了,那麼多好兄弟都犧牲了,我也老了。”
他眼睛紅了起來,擡起粗糙的大手擦了一把臉。席大将軍道:“别這麼沒出息,小輩們都看着呢。當兵的能戰死沙場就是榮耀,醉卧沙場君莫笑,不破袁賊終不還!”
老将軍的聲音豪邁有力,讓人生出了振奮的力量。衆人笑了起來,紛紛舉起酒碗道:“說的對,不破袁賊終不還!”
朝廷的大軍在袁馭恒的城外圍了半個月,眼看就到了初冬。蕭浚野他們有過冬的儲備,衣裳也穿得厚實,根本不怕冷。倒是城裡那些人被關得難受,一直坐立不安的。袁馭恒坐在書房裡,聽探子報完了消息,神色淡淡的。
他根本一點病也沒有,坐在太師椅上,穿着一身棕色的錦袍,光照過來,金線繡的花紋熠熠閃光。
他的身材不算高大,但瘦而結實,雖然外頭的人都管他叫袁閻王,想他怕不是個鷹視狼顧三頭六臂的魔頭,可見到他本人才發現,這人長得并不兇惡,甚至還有些英俊。
他的皮膚微褐,眉骨高聳,眼神深藏着,讓人看不出心思。大家都以為他當年能拿下雲南靠的是一股子蠻勁兒,其實還是偏頗了。打仗固然要靠鐵血手腕,但更多還是靠心機。
入雲貴、殺太子、征南蠻,這三件奇功都是他步步為營算計來的。外人隻看得到他殺戮時的果決,卻沒看到他是如何玩弄獵物,把他們逼入絕地中的。
他自忖有一番雄才大略,不滿于屈居在邊境做一個小藩王。他積蓄力量多年,一直在等一個機會,可惜事情敗露在一個毛頭小子手上。那個蕭家的小兒子,在太學跟袁窈關系不錯,這次也是沖着他來的。
那兩人在太學的情事,袁馭恒心裡跟明鏡似的,但他不在乎。他一向為了達到目的不擇手段,既然袁窈是他袁家的人,能為自己有些用便是他的本分。
如今時機還未成熟,大軍已經壓境,袁馭恒還能坐得住。他的兩個兒子卻已經受不了了,袁斌眉頭緊鎖,袁懸則在一旁長籲短歎。
袁斌以他父親為榜樣,從小練武,是個将才。他不甘心一直躲在城裡,踱來踱去的,開口道:“父王,城已經被圍了半個月了,北邊源源不斷地給他們運送糧草,他們不愁補給,看樣子是要耗死咱們。”
袁馭恒神色淡然,道:“急什麼,城裡的糧草能用半年,跟他們耗得起。”
袁斌道:“可是這樣太憋屈了,不給他點厲害瞧瞧,那些人以為咱們怕了他們。”
袁馭恒看了他一眼,覺得這個兒子什麼都好,就是沉不住氣。他道:“我已經給你狄二叔送了信,等他來了,為父讓你當先鋒。”
袁斌和袁懸對視了一眼,總算松了口氣。袁懸道:“南夷的首領也已經準備好了,隻等您一聲令下,咱們就三路聯合,殺他們個片甲不留。”
袁馭恒淡然道:“先下下他們的銳氣,攢好力氣,到時候打他們個人仰馬翻。”
兩天後,一隊人穿過山林從東邊而來,卻是狄彤昀派來的援兵。勝境關地勢險要,被稱為入滇第一關,當年袁馭恒就是從這裡長驅直入拿下雲南的。道路狹窄,周圍都是樹林。一名偏将神情謹慎,道:“小心點,别有埋伏。”
帶頭的将領卻哈哈一笑,道:“不用怕,他們不知道咱們來了。”
“哔哔兒——”
這時候就聽一聲唿哨在山林裡回蕩,四面八方驟然拉起了弓箭,嗖嗖地朝他們射過來。衆人大驚,一時間人仰馬翻,一片混亂。帶頭的将領到處張望,大聲道:“什麼人!”
蕭浚野冷笑一聲,揚聲道:“我在這兒等了你們三天了,今天就讓你們有來無回!”
原來師父早就預料到狄彤昀會派人來,便讓小徒弟來勝境關打個伏擊戰。蕭浚野帶人在樹林裡埋伏了數日,果然讓他等到了。殲滅這些人就是折斷袁馭恒的左膀右臂,蕭浚野一聲令下,無數白羽箭飛了過去。對面的士兵頓時慌了,連忙舉起盾牌保護将領,卻還是抵擋不住。
幾輪箭放完,敵人已經潰不成軍。蕭浚野拔出流光追星劍帶兵沖了過去,厮殺了半個多時辰,把敵人殺得片甲不留,輕而易舉就打了個大勝仗。嚴碩從地上撿起一個錢袋子,揣到懷裡咧着嘴直樂,道:“好一個圍點打援,大獲全勝,跟着表哥就是好!”
蕭浚野感覺對方的戰力不該這麼弱,千裡迢迢來支援卻不派精銳,這本身就很反常。他皺眉道:“狄彤昀怎麼沒來?”
嚴碩忙着扒拉戰利品,樂呵呵地道:“害怕了吧,他不來正好,趕緊打完趕緊回家過年。”
山上彌漫着薄霧,空氣中的血腥氣還沒散盡。這一戰殺了敵方兩千多人,蕭浚野看着滿地的屍骸,總有種不太好的感覺,如果這是刻意安排的,兩千條性命做見面禮的手筆也太大了。
收兵回去交了差,他把敵将的首級交給了師父。席應看了一眼,淡淡道:“很好。”
蕭浚野遲疑了一下,道:“師父,我覺得好像赢的太容易了,會不會有詐?”
席應還沒說話,嚴峥嵘哈哈一笑,道:“那是因為你武功太高了,長安第一劍出手,誰在你面前不像紙糊的?”
其他人也笑了起來,蕭浚野沒再說什麼,希望但願是自己想太多了。不管怎麼樣,自己這邊有這麼多人馬,就算對面有詐也不怕他。
朝廷的大軍照舊圍在城外,數日後,孟昔帶着人來到了昆明,在附近埋伏起來。袁馭恒得了信報,對長子道:“你不是想去打仗麼,給你個立功的機會。去東門叫陣,殺個将領挫挫他們的銳氣。”
袁斌早就摩拳擦掌已久了,聽父親這麼說,登時道:“是!”
石頭上結滿了白霜,冬日将近,到處一片肅殺的景象。蕭浚野等人巡着營,覺得有些乏味。他撿起一枚石子彈出去,噼裡啪啦幾下把前頭一群覓食的麻雀吓跑了。
嚴碩打了個呵欠,道:“太無聊了,什麼時候能打場仗啊。”
蕭浚野道:“你先想辦法把那些縮頭烏龜弄出來再說。”
嚴碩一想起他們閉門不出的模樣就心煩,撿了根樹枝在地上戳了幾下,仿佛要把他們從殼裡捅出來似的。他道:“要是讓我逮住了,老子就煮一鍋開水,把他家的人都熬成王八湯。”
蕭浚野皺了皺眉,覺得也不能這麼無差别對待。嚴碩想起了例外,道:“袁窈就算了,反正那老頭兒對他也不好,跟撿來的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