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化堂裡空蕩蕩的，孔钺一屁股坐在桌子上，擡起下巴，一副勢在必得的模樣。他在家被當成寶貝，他爹娘疼得他無法無天。他這回看中了鎮南王的小兒子，就算是老虎屁股也非得摸一摸。

孔武沒有主意，什麼事都聽他哥的。兩個人都看杜良謀，讓他出個主意。

杜良謀有些犯難，道：“哥，你要不再想想。城裡那麼多伶人小倌，哪個不比他溫柔解意啊。”

孔钺沉下臉道：“老子問你是瞧得起你，趕緊給我想個法子，要不然就别跟我混了！”

杜良謀不敢違逆他，稍一尋思，湊在他耳邊道：“他在這裡沒什麼依靠，哥你找幾個人，先這樣……”

孔钺聽着，眼睛亮了起來，道：“妙啊，還是你鬼點子多。”

孔武在一旁道：“什麼，跟我說說。”

孔钺從桌子上跳下來，迫不及待就要實施了。他向外走去，一邊道：“老二，這事交給你來辦了。找幾個幫閑的，看他平時上哪兒去……”

袁窈不知道怎麼回事，這幾天做什麼都不順，他剛洗的衣裳晾在外面，第二天就莫名沾上了泥點子。小懿隻好把衣裳重洗了一遍，覺得肯定有人搗鬼。他躲在屋裡盯了半天，想看看是誰故意搞破壞。袁窈翻了一頁書，道：“不用等了，要真是有人故意幹的，還能再回來讓你抓麼？”

小懿覺得也是，大聲道：“要是讓我逮到，我讓他給我洗三天衣裳！”

他氣勢洶洶的，故意扯着嗓子讓人聽見，尋思着對方肯定怕了。第二天下午，小懿上完茅廁伸手一推，推不動，他又拽了幾下，門當啷當啷作響，就是不開。他的心慌起來，不知道哪個缺德的把他關在了茅房裡。裡頭又髒又臭，蒼蠅嗡嗡亂竄，他拼命敲打，喊得嗓子都劈叉了，這才被路過的人放出來。

袁窈到處找不見他，正在着急，就見小懿一身臭烘烘的回來了。他被關在茅廁裡整整一節課，身上都被熏入味了。周圍的同學捏着鼻子，看着他吃吃直笑。有人低聲道：“這麼臭，該不會是掉糞坑裡了吧？”

小懿臉漲得通紅，又沒辦法辯駁，袁窈隻能讓他先回去換衣裳。小懿氣得要命，以前在這裡上學的時候根本沒有這些幺蛾子，最近卻老是遇上倒黴事，真不知道是招誰惹誰了。

“咦……？”

放了學，袁窈把書收起來，感覺手上黏糊糊的。他低頭一看，書上不知道什麼時候被人抹了一攤漿糊。下午有射箭課，大家都在演武場上，應該就是那時候被人動了手腳。

又幼稚又惡心，能幹得出這種事的也不是什麼上得了台面的人。

袁窈拿出手帕，慢慢把手擦幹淨了，又把書上的漿糊擦掉，眼裡帶着一抹嘲諷的神色，覺得這些小兒科的伎倆可笑。收拾完了，他背起書包走出了崇化堂。

夕陽西下，袁窈穿過中庭，院子裡隻有零星幾個人。小懿換好了衣裳，颠颠地跑過來，一邊道：“公子，我來了！”

袁窈微微一笑道：“一會兒就回去了，不用來接。”

小懿道：“我不放心，夫人讓我好好跟着你。”

兩人一起往回走去，經過狀元碑旁的小路時，幾個人從後頭走了過來，一副來者不善的模樣。小懿感覺氣氛不對，回頭看了一眼，低聲道：“哥，他們是不是跟着咱們？”

最近給他們添堵的人太多了，小懿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草木皆兵。袁窈沒說話，卻見那幾個人越走越快，到跟前重重地撞了袁窈一下，懷裡摟着的書稀裡嘩啦落了一地。

袁窈還沒說話，那人已經哎呦哎呦地叫了起來，道：“你幹什麼，沒長眼啊？”

小懿的眉頭皺了起來，分明是他們故意來撞公子的，卻惡人先告狀。那幾個人都是隔壁明德班的，平時不怎麼見面，隻是看着眼熟。小懿想說什麼，袁窈不想跟他們起糾紛，拉住了他道：“對不住，路太窄了。”

他彎腰把書撿了起來，帶頭那人名叫趙亮，長着一臉橫肉，生得又高又胖，站在跟前像堵牆似的。他家裡有錢，他爹花了大把銀子給他買了個納貢生的身份，就想讓他有點出息。趙亮書讀得不怎麼樣，隻一門心思想吃喝玩樂。孔武給了他三十兩銀子，讓他找袁窈的麻煩，他便帶着幾個人來了。

袁窈從地上撿起一摞書，平靜地遞過去。趙亮隻是低頭打量着他，雙下巴堆得一層層的，也不接書，露出了一絲不懷好意的笑容。

“這就是鎮南王的小兒子，”他心想，“長得還真好看，難怪招人惦記。”

天色還早，楊笙打算去燕來居幹活，多攢點錢好給家人添幾身新衣裳。他走到狀元碑跟前，忽然見前頭站着好幾個隔壁班的人，袁窈被他們攔着，眉頭緊鎖，情勢好像不妙。

袁窈跟楊笙坐得近，平時待他和和氣氣的，之前見他用筆墨節省，送了他一套文房四寶。他目光溫和，沒有半點施舍的意思，隻說東西粗陋，讓他不棄收着。

太學裡不乏身份高貴的人，但大多都飛揚跋扈，像他這麼如春風細雨一般的公子太少了。

楊笙有時悄然看着他，心裡對他滿是羨慕。他心地這麼好，一定有個溫柔慈愛的好母親。這世上就是有人生得又好看，又有才情，自己這種平庸的人用盡所有力氣，也難以望其項背。

楊笙一直想要報答袁窈，這會兒見有人難為他，心裡陡然惱火起來。

雖然義憤填膺，楊笙知道自己這個身份地位過去也說不上話，打架就更使不上勁兒了。他悄然往後退了兩步，正愁着不知道找誰幫忙，忽然見蕭浚野他們從另外一條路上過來了。

蕭浚野剛吃完飯，想從小路回誠意齋，忽然見楊笙從前頭過來，低聲道：“袁窈讓人堵住了，就在前頭。”

蕭浚野揚起眉，往他指的方向一看，果然見一堆人站在狀元碑旁邊。

這會兒大家都回宿舍了，沒什麼人從這裡經過，要不然他們也不敢這麼嚣張。其他幾個人也看見了，停了下來。

周钰摸了摸下巴，道：“欺負新來的啊，也太沒品了。”

嚴碩道：“哥，要管嗎？”

蕭浚野站在遠處，想着家裡不讓跟袁家的人扯上關系，便沉住了氣，輕聲道：“看看情況再說。”

趙亮看着袁窈，心裡也同情他大老遠過來當質子，但是沒辦法，收了人家的錢就得辦事。他随手翻了翻那疊書卷，道：“哎呦，這是我剛寫的功課，你給我弄髒了，還撕破了兩頁，光說句對不起可不成啊。”

小懿憤然道：“你少碰瓷了，我們公子幫你撿是給你面子，根本就是你來撞我們的！”

他身邊的幾個喽啰圍上來，道：“我們說話有你什麼事，你爹幾品官啊，在我們跟前放肆？”

那些人大小也是當官家裡的子弟，拿出威風來壓人，小懿确實比不過。他氣得直發抖，道：“我家老爺是鎮南王，你們敢放肆！”

趙亮哈哈一笑，道：“那不就是鄉下來的嗎，長安城可不是你們作威作福的地方。你弄髒了我的功課就得賠，怎麼着，上哥哥屋裡來，我親自看着你幫我寫？”

小懿氣得不行，回頭到處張望，已經想要喊人了。周圍的人嘿嘿直笑，逼得他們向後退去。趙亮低頭看着袁窈，覺得這小書生弱不經風的，輕而易舉就能拿捏。他道：“怎麼着，給個說法吧？”

這些無賴簡直給臉不要，袁窈沉默着沒說話，拳頭卻默默地攥了起來。一人道：“幹嘛，你這小身段難不成還想打人啊？”

趙亮哈哈一笑，覺得這樣的美人打人肯定也是香氣先飄過來。袁窈衣袖上的氣息若隐若現，含着薄怒的神色也越看越惹人憐。他心中一蕩，伸出自己的大臉道：“來，往這兒打，讓哥哥看看你有多大勁兒。”

袁窈的眼神沉了下來，心想這可是你讓我打的。他卯足了力氣正要動手，就見孔钺帶着幾個人從路對面過來了，大聲道：“诶，幹什麼呢！”

孔钺大步走過來，一巴掌把趙亮推開了，道：“在這兒欺負人是吧，這是鎮南王的兒子，你算哪根蔥，敢對他不敬？”

趙亮被他推了個趔趄，差點摔倒。孔钺都沒使這麼大勁兒，他反應着實有點過度了。孔武和杜良謀站在他們身後，看着孔钺英雄救美。一個喽啰還叫嚣道：“你敢打我大哥，孔家的人又有什麼了不起的，信不信我叫人來收拾你！”

孔钺撸起袖子，一副特别有正義感的模樣道：“不服是不是，老子今天就收拾你！”

他一腳踢過去，腳還沒沾着對方的屁股，那人就摔倒在地，誇張地叫了起來。杜良謀覺得這些人演得太差了，好歹拿了三十兩銀子，連點打都不肯挨。他折扇微微一擺，示意他們趕緊滾蛋。

趙亮收到指示，連忙做出一副慌張的模樣，道：“你們等着，兄弟們跟你沒完！”

他說着一揮手，帶着人稀裡嘩啦地跑了。孔钺覺得自己挺身而出，必然給美人留下了好印象。他看向袁窈，道：“沒事吧？”

他伸出手，要幫袁窈撣一撣身上的灰塵。袁窈讓開了一步，神色淡淡道：“沒事。”

孔武覺得他的态度太冷淡了，自己大哥好歹出手幫他了，他居然連句謝謝也沒有。他道：“喂，我哥救了你，你就沒點表示麼？”

孔钺連忙道：“别這麼說，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嘛，都是同學，應該的。”

袁窈一句話沒說，他們一搭一唱的把話都說完了。他神色冷淡，仿佛早就把他們的把戲看透了。他背起書包，竟就這麼走了。